陈文茵看着城下，敌军人马渐渐聚集，有些人开始向着前面走过来。

距离还是有些远，想看清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根本不可能，只能用他们部队举着的大纛来分出谁是谁。

可是……大纛是回文的，陈文茵哪看得懂？

于是她看看身边，问道：“有人认得那些字吗？”

看见身边人都摇了摇头，陈文茵不禁叹一口气。

她身边如今都是京中的高官，这些人怎么会去学外族的语言？作为上国大官的他们，和外族交流时都是外族来学汉人的语言。

上国风气，有时还真是害人不浅。

陈文茵想到这里，继续向着下面看去。那下面的几个人越走越近，虽然这个距离还是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可陈文茵却能从几人的身形上看出个大概。

中间一个人高马大的应该是哈拉汗，左边一个她认不出，可右边的人她却能一眼看出端倪。

那人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哪怕如今已然恩断义绝，可他仍然在无数个梦回之夜来到过她的身边。

陈文茵轻声说道：“阿米尔……”

她的声音太小了，小到附近没一个人听见她的话。若是有人听见，可能会从她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听出她颤抖的嗓音。

那三人走到稍微靠前的位置便停了下来，温子初见了狠狠锤了一下城墙：“这帮混蛋，有胆子再往前面走一步，我军就能把他们射成刺猬！”

陈文茵叹气摇头，难道对方会傻到自己暴露在射程范围内？若是如此，那他们也不可能攻破二关兵围京城了。

双方就这么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就是说了也没用，这样的距离什么话能听清楚？

又等了一会，那三人的方向隐隐闪出一点绿光来。众人都觉奇怪，实在想不出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可陈文茵知道了，那绿光让她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那道绿光是她送给阿米尔的碧玉弓发出来的。

“拿弓来！”

她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送上一张弓来。

陈文茵用的是一张镶金错银的玉腰铁胎弓，她在城墙上弯弓搭箭，与阿米尔遥遥相望。

两张华贵的名弓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光，但两人都没有先放箭，他们都在等着对方的动作。

两张弓都是硬弓，想要撑开需要极大的力气，所以时间越长，对二人功力的考验便越大。

终于过了一刻，陈文茵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撑不住了。大拇指上那玉扳指扣在弓弦上，已经开始有微微地颤抖，连带着整根弓弦都在轻微震颤。

陈文茵憋住一口气，神不外驰，那弓便又稳定下来。可这终究只是一时的动作，最终她握住大拇指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一松，拇指猛然弹开，搭在弓上的箭便就此离弦而去。

见到陈文茵这边放箭，阿米尔也利索地松开拇指，他那碧玉弓上的箭同时飞出，离弦之快更甚于陈文茵射出的一箭。

两支箭在空中一错而过，向着自己的目标急速飞去。

最终，陈文茵的箭没能命中目标，彼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远的超出了陈文茵能射出的最强的箭。

那一箭在半空中渐渐无力，最终落在了阿米尔马前三尺多远的地方。

“陛下……”一众武将和跟上城墙的零星几个文臣站在陈文茵身边，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文茵昂首立于城墙之上，微微眯着眼睛，咬着嘴唇，目光直勾勾盯着远处的阿米尔。

只是她那锐利的目光，偶尔会被她凌乱飘飞的长发遮住去路——阿米尔那一箭不偏不倚，正射在了陈文茵的冠冕上。

如今那一支利箭钉在陈文茵身后的木柱上，一同被钉上去的还有象征着偃月最高权力的皇帝冠冕。

失去束缚的长发在空中飘飞，那头发打在脸上的感觉很不舒服，可那也要好过陈文茵心里的悲痛。

自己输了，不仅仅是输在了武功射艺上，还有自己的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米尔能这么果断地射出一箭，倘若那一箭偏上一分，便能在自己的脑袋上开一个洞。是他对自己的射艺有如此的自信，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陈文茵的性命？

陈文茵缓缓放下弓来。

他为什么要在乎自己的性命？陈文茵心中骂着自己，他是回鹘的大将军，你是偃月的皇帝，他为什么要在乎你？他应该恨不得杀了你才是！

“陛下……陛下没事吧？”

陈文茵并没有立刻回答柳文的话，她仍然看着下面的敌人，直到哈拉汗一挥手，阿米尔跟着缓缓退回了军阵之中。

陈文茵这才缓缓摇了摇头：“没事，不用担心。”

她说完便要转身回去，柳文却急声叫住她道：“陛下，那箭上绑有书信！”

陈文茵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箭，她还能骗自己那是阿米尔没射准，可那箭上绑有书信……

果然阿米尔·萨巴赫的箭是例不虚发的。

“念！”

柳文展开那书信，只看了两行，便赶紧垂首道：“这上面言辞大逆不道，臣不敢念。”

陈文茵嗤笑一声：“两国交战，他那等蛮夷要是还能把话说得恭恭敬敬，朕才觉得奇怪呢，念！”

于是柳文念道：“今汗举兵伐中原，陛下被围京中，恐难持久，不如早降，也免生灵涂炭。念陛下是女子，不必授首谢罪，只需携群臣叩拜，服侍床畔，承欢膝下，可无咎也。”

越是念到后面，柳文越是没有底气，尤其最后几句，若是真的惹恼了陈文茵，气得她失去理智，只怕国家就真的危险了。

柳文抬眼偷看陈文茵，但见陈文茵面色冷峻，也没表示什么可否，只是在那站了一会，才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她保持着这样的冷笑，缓缓道：“‘服侍床畔，承欢膝下’，好啊，可以啊，若是他真能灭了我偃月，尽管来试试，朕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他回去的时候人头还在不在自己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