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曹宇宁发回的战报来看,敌军大概有四万之众。己方三万人在外围剿,山海关里还留下四万兵马,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偃月这边都占了极大的优势。
这一战不用多想,偃月赢定了。
三日之后,陈文茵独自坐在皇宫中批阅奏章,忽然觉得一阵凉风吹进来,不禁感到一阵清寒。
她起身向外走去,见到是朵朵雪花落下,这时正刮着风,将雪花吹到了宫殿里来。
陈文茵看着天空,口中叹出的气息变成一阵白雾散去。
“狂风荡黑云,瑞雪慰三军。”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随口吟出这么两句来。真的是毫无准备地随口而出,这两句诗中连一点深意都见不到。
“自报中原客,留芳万世文。”
身旁一个声音接了两句,让这一首五绝变得完整起来。
陈文茵看向身边,那是正捧着几个卷轴走进来的柳文。他冲着陈文茵躬身道:“陛下好雅兴。”
陈文茵微微一笑:“太师好文采。”
柳文赶紧道:“臣一腐儒耳,擅自接这一句,反而破坏了陛下诗中的豪情。”
陈文茵哈哈笑了两声,道:“太师也会这么逗朕开心了,不过随口吟咏,算得什么诗?”
她说着时,已经向着宫殿里面走去——外面还是有些冷了。
柳文紧紧跟在陈文茵身后,等到陈文茵坐到长案后面,这才将手中的卷轴都呈到陈文茵面前道:“这是南方几路今年的收成报告,还请陛下过目。”
陈文茵展开卷轴,将上面的数字大致看了一遍。
她以前各地来回跑的时候,大概也了解过这些事情,只是那时候的目的不在于此,现在很多具体数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因此她虽然都看了,但基本上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她摇摇头,将这东西放在一边道:“拿给户部去看看,与往年有什么区别,然后再回来告诉朕。”
柳文捧着这些卷轴道一声“是”,便要就此告退了。
“柳卿。”陈文茵忽然叫道,“山海关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柳文道:“四路大军已经将敌军包围,这几日不断攻杀。虽然敌军仍在负隅顽抗,但他们没了补给,士气低落,被剿灭殆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陈文茵点点头,挥挥手让柳文下去了。
这样的结果她也能想到,无论怎么算,敌军都没有胜算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恐怕就是陈宁再世也没法逆转乾坤了吧。
所以自己是真的赢了?从去年年中第一次起兵攻辽,到后面联合回鹘灭辽,再到今年年初与回鹘合力灭吐蕃……
直到今日,她将回鹘和北方诸部都给拿下了,她应该是赢了吧。
想到这里,陈文茵不禁有些惆怅。这一回她连敌军的面都没有见到,怎么就这么简简单单赢了?
如果可能,她还想再见阿米尔一面,如果阿米尔肯投降……
不,阿米尔那样木头般的性格,说什么也不会投降吧。
陈文茵挠了挠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想得太多了。如今她不能继续把自己困在这些过去里,她该向前看,看看偃月未来的道路。
她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北方入了冬,连屋里也不暖和,这茶早已经凉透了。
“褚……”
她刚想开口叫一声,这才想起褚卫宸被她派出去传旨了。算了,那就喝凉茶吧,或者她这位皇帝亲自来泡茶?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身量不高的人走到她身边,给她重新斟了茶。
陈文茵抬眼看去,见到是一身汉人打扮的耶律行远。
“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迁都了,可陈文茵记得豫王府并没有动,她明令要求将豫王府依然留在东京开封府里。
耶律行远道:“澄泓叔说豫王府有他就好,让小的跟在陛下身边。”
原来是澄泓的安排。耶律行远虽然入了豫王府,可他的身份依然敏感,没了陈文茵的庇护,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所以澄泓才有这样的安排吗……陈文茵忽然觉得,若不是澄泓对豫王府如此忠心,只怕以他的才能当个地方官也绰绰有余了吧。
耶律行远将茶斟好,问道:“陛下看起来有些疲倦,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吗?”
陈文茵叹一口气,喃喃道:“朕啊……嘿,真有意思,咱俩的关系调换了呢。”
以前是耶律行远在陈文茵面前自称“朕”,而今是陈文茵在耶律行远面前自称“朕”,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陈文茵继续道:“朕心里空落落的,这一战眼看要打完了,朕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了。”
耶律行远沉默了一会,这才道:“小的有一句话想说,又怕陛下怪罪。”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说吧,如果朕想怪罪你,你早就死了。”
耶律行远点点头道:“当年萧元帅曾与我说,这世上的战斗都要做上两手准备,一手让敌人看得见,一手让敌人看不见。若是敌人没发觉那看不见的一手准备,这便是能杀了敌人的命门;即便被他们发现了,也有伺机而动的余裕。小的以为,陛下处理政务也不妨如此,将能让人看见的摆出来,其余的开心也好,难过也罢,就藏起来让他们猜去好了。”
陈文茵微微一笑,这孩子居然用萧里弥打仗的法门来劝自己,不过他到底是个孩子,能说出的道理终究有限。
陈文茵长叹一声:“难得你也有自己的主见,要不朕给你个职位,你先试试?”
耶律行远赶紧垂首道:“小的哪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对于他一个亡国之君来说,这的确是非分之想不错,可皇帝是陈文茵,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藏起来啊……”
陈文茵觉得耶律行远说的有趣,他的话甚而有些答非所问,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些道理在里面。
“看得见的……藏起来看不见的……”
陈文茵反复咀嚼着这两个概念,忽然间她原本松弛的身体猛然绷紧……
“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