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南宫巧巧渐渐敛去自己的暴躁,换上一副寡淡的表情道:“我今天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我让公主殿下知道一下,你父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峨眉刺,走到屋子中间,背对着陈文茵道:“那时我还只有四岁,我懂的不多,只知道西夏王让老百姓给他交很重的税。这些老百姓苦的连饭都吃不起,他们每年的收成有七成都要变成苛捐杂税,更别提地方官员还要从他们手中抢夺克扣。
“很多人都被饿死了,老百姓连孩子都不敢要,多一个孩子,那就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多少老人为了让自己孩子能活下去,独自绝食饿死了。公主殿下,你说的乱贼,就是这些吃不起饭就要被饿死的老百姓们!”
这是陈文茵第一次听到的事情,当年的记录只提到了陈宁是如何出兵,如何平乱的,但这些贼寇到底为什么乱却没人知道。
或者说没人关心吧,至少就是陈文茵本人,也从没关心过这一类的事情。
南宫巧巧继续道:“那时叛乱的都是一些青壮年的百姓,他们不堪忍受这样的暴政,想要推翻西夏王的朝廷。西夏王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便向偃月上国求救,那带兵来平乱的便是当时的轻车都尉陈宁。他来了,也带来了西夏人的噩梦。”
这后面,大概要说的就是陈宁屠杀平民的事情了,可陈文茵仍然觉得这不可能,南宫巧巧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参加了叛乱,这才起了误会。
南宫巧巧道:“面对着偃月的铁骑,这些拿着农具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是对手?他们很快溃败下来,溃败下来的他们怎么办呢?那就是回到村子里躲起来。村里人可怜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活不下去了,于是也常有老人或者亲友会包庇他们。
“那时陈宁带人搜查了很多次,可收效甚微。毕竟这里是西夏人的村落,他们想要藏个人自然不难。可谁也没想到,陈宁多次没有收获之后就失去了耐心,最后开始屠村了。”
听到这里,陈文茵瞪大了眼睛。
屠村?
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事实证明她没错。
南宫巧巧继续道:“他将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只要是活着的人,一个不剩杀了个干净。他屠的不是一个村子,他从那一刻开始,带着人马一个村一个村走下去,一个村一个村屠下去,凡是他到过的村子,鸡犬不留!”
陈文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若只是南宫巧巧的父母,那说不准有什么误会,可一整个村子的杀,不是屠杀又是什么?
“你知道吗?我家虽然穷困,却是个安乐的五口之家,祖父母、父母和我,每天都是其乐融融的,母亲肚子里那时还怀着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可这一切从你那宽厚仁义的父王来了之后都没了,要不是父母把我藏在了身下,让我装死躲过了这一劫,我根本不可能爬出那个死人堆来!”
说到这里,南宫巧巧越发激动起来:“那时我母亲五个月的身孕啊!我祖父母是如何苦苦哀求的?可你们偃月镇北府的枪尖可真是大公无私,我母亲身上被穿了五个洞!”
陈文茵听到这里头晕目眩,她找来一张椅子颓然坐下,她已经站不住了,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栽倒在地。
南宫巧巧缓缓流出泪来,她用手擦了一下,惨笑道:“我以为我的泪早就流完了。”
说完这一句,她继续道:“五虎门说我是婊子,我没有反驳,因为我就是个婊子。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哭了一天,晕倒两次,这才踉踉跄跄向着外面走,我想活下去。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遇到了个人,你们偃月的人。他给我吃的,给我喝的,带着我到了偃月,然后把我托付给了一个人家。
“当时啊,我真以为我遇到了个大好人,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我卖了,卖给了一个暗娼馆。我和你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殿下不一样,我从九岁就开始接客了!”
九岁,陈文茵九岁在干什么?她那时读着诗书,骑着马,拿着弓箭随着皇帝在围场狩猎,因为一箭射死了一只兔子,被文武大臣们夸赞奉承了好久。
南宫巧巧闭上了眼睛,好似不想回忆起那段往事,可她不得不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真的忘了曾经的伤痛?
“那里的老鸨对我一点都不好,不给饱饭吃就罢了,还动不动就打骂我。对了,我‘巧巧’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取的。开暗娼馆的没几个读过书的,起名就是什么‘秀’啊‘花’的,我这个‘巧巧’还算得是好听点的。”
说到这里,南宫巧巧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芒:“后来我遇到了义父,就是我们游龙帮的前任帮主南宫四海。他看不惯拿我这等未长成的小姑娘来做生意的老鸨,将暗娼馆里的鸨母龟公杀了干净,把我们一些孩子都救了出去,还收我做了义女。
“我的姓氏便是随着义父,姓了南宫。本来义父想给我改个名字,可我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忘了自己的耻辱,不想忘了我的仇恨!公主殿下,我的遭遇,都是拜你父王所赐,你觉得我该不该找你报仇?”
该,当然该。若不是陈宁屠村,这样一个女孩本来应该跟在父母身边,当着父母手心里的宝贝。
陈文茵低着头,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没有说话。
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意思,她的脑袋一团乱。
南宫巧巧紧紧盯着陈文茵,她若是现在想要陈文茵的命,想必是易如反掌吧。陈文茵的武艺不在南宫巧巧之下,只是如今的陈文茵,实在是像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