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山林总是最美的,原本碧绿的树木已是换了浅黄色的外衣。
偶尔有小兽努力养肥了自己,在山林见穿梭,极力寻找着冬日里避寒的好处所,倒为了山林增添了一抹鲜活之意。
冀家一向安静的小小院落里,这会儿可是有些吵闹。
“你说什么?”
冀慧君简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葱管似的手指点着对方清秀少年的肩膀,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声音太小了,姑奶奶我听不见!再说一遍!”
最后四个字,她简直是从喉咙里扯出来,称为河东狮吼也不为过了。然后,非常有气势的将肩膀上的锄头给砸到了地上。
可怜那少年本就是一个白面书生,哪里见过这样泼的女子,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颤抖着小声音,勉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你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贞静贤……贤淑……我,我要退亲……”
冀慧君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与其说她是难过,倒不如说她异常震惊。
此时,因为冀慧君天生声音尖,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就都来看热闹了。
看到这里,就有人在人群里喊:“喂,那卜家小哥,你也太不厚道了,人冀家闺女这几年供你吃供你穿,孝敬婆婆,体贴小叔子小姑子,没有丁点不周到的,咋能说退亲就退亲!”
“就是就是,卜家小哥,咱都知道你中了秀才了,这一发达就忘本可不中!”
“谁不知道前几年发大水,你没了爹,就一个病歪歪的老娘,和两个小豆丁弟妹,一家子都快饿死了,是这冀家闺女拿自家救命的粮食给你们送去,这做人啊,可不能像那白眼狼,救命之恩也是翻脸不认的!”
……
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斥责卜耀廉的话。
但也有几个喜欢鼓捣闲话的娘们,私下里偷偷说:“其实要我说,也不怪人卜秀才,那冀家闺女就是个河东狮吼,谁娶了她就是娶来磋磨婆婆的……”
“就是就是,家里没个娘教养就不中,这冀家闺女可是整个村子最没教养的了,前几年为了那房子和地,她一个小姑娘跟咱们村里吵成啥样,哎呦,这样厉害的,我这辈子也不会跟她交道!”
“就是就是,那卜秀才人品差,这冀闺女也不是好东西,不然没做错事谁肯退亲!就她那样子,就是真的嫁了,也得被休回来!”
顿时响起一连串的应和声。
冀慧君听着乡亲议论,气得肺都要炸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柳眉倒竖,双手掐着小腰:“好啊,好你个卜耀廉,竟然敢见利忘义,没有先得富贵就要弃糟糠之妻!我要去衙门那里告你,非得把你刚披上的这秀才皮给扒下来不可!”
她是个性情刚烈的,说到就做,连屋也不回,直冲冲往外走。
那卜耀廉却是个懦弱无能的,听到这里就慌了神,忙去扯冀慧君,语气发虚:“你,你干啥!这功名你以为你想扒就能扒掉的!再说,咱,咱还没成亲呢,哪里是糟糠之妻……”
他这
样伸手来抓,冀慧君当然也要躲。
但是她刚刚扔到地上的锄头就横放在院中正中央,她这一躲一闪,恰恰一脚踩到了锄刃上,那锄把就猛地竖起,咚得一声砸到了冀慧君的额头上,殷红的血哗哗流下来,随着四周惊呼声起,她眼一黑一闭,就倒在了地上。
……
“姐,你快醒醒,呜呜,姐,他们来抢咱们家的粮食了!姐……”
正睡得香甜,偏偏有一个哭声一直在耳边聒噪着,还让不让老娘睡了!
冀慧君不耐烦的要呵斥出声,但是刚一张嘴,就觉得喉咙里好像被烙铁烙过一样,生疼生疼的。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阴暗的光线,破败的墙壁,哗啦啦响的格子窗,一个黑乎乎的小黑脸正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一脸殷切激动:“姐,你终卜醒了?”
“小,咳咳,小山……”话一说口,冀慧君就皱皱眉,她习惯了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现在这样病怏怏的语气让她很不满意。
她脑中想起昏迷前的那幕,难道是被锄把打了一下,所以才病了?
那那亲事咋办了!
冀慧君猛地睁大眼睛,卜耀廉是不是趁机签了退婚书?父母死后,为了保住父母留下来的田产与房子,她跟村里人闹得很僵,如果卜耀廉真的趁她昏迷动动手脚,那村里人是不会帮她的!
她忙抓住弟弟的细胳膊,怎么这样瘦!冀慧君皱了皱眉,但心思立刻就转到了退婚书上:“小山,那,姓冀的,那个混蛋,咳咳,他签了退婚书没……”
大名叫做冀渠山,小名叫做小山的小男孩就有些惊诧了:“姐,啥退婚书……咋好好的要退婚呢?”
冀慧君眨眨眼睛,又甩了甩脑袋,然后睁着一双如同秋水剪瞳般的美丽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小家伙,惊疑不定:“咦,小山,你咋变得这么小了?”
眼前的小家伙是她弟弟不错,但是明明小了好几号。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小山惊疑不定的瞅着自家姐姐,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冀慧君一头雾水,直觉自己是在做梦。
外面却突然传来几个男人吆喝的声音,还有一只狗汪汪的叫声,只是那叫声还带着奶声奶气,一点也威慑不了人。
小山想起来正事,大惊失色:“姐,姐,二叔他们来抢咱家粮食了,他请了好几个村上的无赖!”
抢粮食?五岁的小山?奶声奶气的小狗?
往事就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放映。
是了,这不是几年前灾荒年发生的事吗?
这一年,父母刚没,家里还过得去,存了有几百斤的粮食,却恰好发生了灾荒,整个梁朝陷入到了恐慌当中,流民土匪流窜,乞丐也化身强盗,抢杀了很多小康之家。父亲的亲弟弟,也就是他们的二叔忒不是东西,就趁着这时机,带了几个村上整日里偷鸡摸狗的汉子来家里抢粮食了!
而那个时候,自己似乎确实生病了,发高烧,但哪里有钱请大夫,所以就在**躺了几
天,也亏得身子骨强壮,一碗药没喝,硬躺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闭眼就回到小时候了?
冀慧君还在疑惑,外面就传来一阵阵踢门和砸东西的声音,冀慧君浑身一凛,那些人搬了粮食要从地窖里上来了。
哼,不管咋回事!哪怕是做梦,她冀慧君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抢她的东西!
她冀慧君是谁,在何山村谁提起她不称呼一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现在胆敢有人上她的门,抢她救命的口粮,那纯粹是找死!
冀慧君刚还发软发虚的身板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她从**一跃而起,招呼小山:“小山,关门打狗!”
小山一看到自家姐姐露出这幅神情,就也兴奋起来,小黑爪一抹脸上的泪,留下一排整齐的黑手印,也顾不得管,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到了外面。
冀慧君冲到厨房里,上下审视了一圈,最后拿出两把菜刀,其中一把还是以前给鸡剁草用的,有两个豁口,生了锈,破破烂烂的,但是,拿在手里也能唬人不是!
她满意的点点头,旋即挥舞着两把菜刀,如同一阵风一样飞了出去。
冀二叔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倒也是端端正正的,只是左半边脸颊上长了一枚黑痣,破坏了整体形象,又因为一口大黄牙,就更将那份端正给反衬的猥琐起来。
他穿着在乡下来说算是很讲究的长衫子,脚上穿了黑靴子,迈着四方步,拿着牙签抠着牙,对着几个背粮食的无赖指指点点:“都小心着点啊,好生生给我运到家,大爷我有赏,每人发一斗黄面!”
一共来了四个汉子,乡下汉子,皮糙肉厚的,浑身都是力气,一百斤的大麻袋,一个人就扛起来一包,排着队从地窖中爬上来。
听到冀二叔的话,就一个个咧着黄牙谄媚的笑:“那是一定的,一定!”
冀二叔就又拿着手指点了,像是官老爷指点江山那样,指着那黑乎乎的地窖,撇着嘴,哼了一声:“这粮食是当时我兄长一家过不下去,我可怜我兄长给送来的,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有灾荒不是,就大方送了。谁知道一眨眼,兄长嫂子都没了,又发生了饥荒,我那里也是养着一窝小的,难道还能眼看着自家娃饿死!叔侄再亲,能亲过亲父子?血缘在那儿放着咧!所以我才将原本属卜我家的东西给要走,几位说说,这也天经地义不是!”
几个无赖都是村里走鸡摸狗的主儿,管这粮食到底是谁的,反正放在冀大房家里,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给冀二叔扛了粮食,还能得一斗面,这样划算的买卖谁会拒绝!
所以,一个个都点头咧着嘴:“是哩,天经地义!”
冀二叔就越发得意了,细长的眼睛一扬,继续的哼声:“要我说我兄长的那个媳妇,也不配我叫一声嫂子,竟然敢偷汉子……”
话未说完,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叫声:“二叔!”顿时,吓得冀二叔浑身一颤,将手中的牙签也给掉了。
冀二叔脸色僵硬,怒气冲冲回过头:“你个死丫头,想吓死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