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毅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们,嫉妒得想要杀人的目光。他装出腼腆微笑的样子,目送着身材火爆的伊万诺夫,扭动腰肢,袅娜地离开。
即使伊万诺夫从视线里消失,他的心脏仍是紧张地狂跳不停。
他把刀叉匆忙搁到桌上,取出足够数额的大把美钞,再没有什么享用面包的兴趣了。
张丰毅疾步跑回公寓,关上房门,挂上防盗链,就伸手脱下外面的外套和衬衣。
他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他那件浅蓝色的衬衣。最后在衬衣的一枚厚度异常的纽扣上,发现了约有硬币大小的GPS定位微型跟踪器。
它的大小约等于、略小于衬衣纽扣的大小,与黑纽扣同色。
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张丰毅根本发现不了这么细小的物件,他很容易就会忽略它。
他没有拆除跟踪器,而是索性把衬衣扔进垃圾桶,准备明天一早把它丢到公寓外的垃圾箱里。
然后他坐在床上,低头沉吟起来。
伊万诺夫那个婊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我的衬衣上做手脚的。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
…先是在我公寓里安监听器,后又给我身上装什么GPS定位跟踪器,鬼知道他们还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如果他们另外安装了其它的监听设备,只是我没有找到。那就岂不是说明,我的一举一动现在都在本部的审视之中。
想到这里,张丰毅不禁略显恐惧地环视房间一圈。
他立马觉得,在明亮的灯光下,惬意舒适的房间里,不知有多少双隐形的眼睛,正在无声地观察着他。
他努力想推护住的、作为普通人生活着的安全感,霎那间就被狡诈的伊万诺夫摧毁殆尽。
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被人注意的平凡小人物。
他以为别人不会知道他,可现实与他的想法竟完全相悖,那些经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
他们匆匆瞥过傻子一样的张丰毅,扭转过来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
毎天早晨,他按规律起床、穿衣、洗脸、出门,晚上回家脱衣睡觉。他的一切活动像一部电视剧被人记录下来。
而伊万诺夫站在他所看不见的幕后。她环抱玉臂,像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他在泡沫塑料做成的树上爬上、爬下。
他犹如笼中困兽,只在方寸狭地逡巡反复,却不自知。
而本部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掌控一切的造物主。他的生活,不过是造物主允许下的喘息。
他的胸口如小鹿乱撞,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在他的世界观中,哪怕他身份信息泄露,甚至是说,就算他脱光衣服到大街上裸奔,也不会有人拦阻,或是多看他一眼。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不需要得到过多关注的路人甲。
他总是在他人的爱情故事里做那毫无意义的陪衬,永远是在他人铸就的不朽传奇间路过。他很适应于这种平凡到极点的生活,如同丑陋的蝙蝠适应于漆黑一片的夜晚。
他很习惯路人甲的身份。虽然得不到太多,可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
已经习惯的事,再想改变,真的很难。
他抬手按下吊灯的开关,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窗外纽约光怪陆离的灯火交织进宁静的房间里。
幽暗处的张丰毅起身,去写字桌,拉开了抽屉。
他拿出一本大学时用于记录程序语言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进入靠里的一间卧室里。
笔记本的封皮是用硬纸包裹的,侧面磨损得很厉害。
他翻开笔记本,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质感,禁不住回忆起当年偷带它入场考试的情景。
张丰毅想要借笔记本整理一下他的思绪,他现在有一种出奇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需要他用笔和纸记录下来,就像直接刻进他心里似的。刻进心里的话,以后就不会随时间一同流逝。
他害怕因为以后琐事多,就忘掉了什么,尤其是他的初衷。他不敢想象他有一天忘记了他的执念,在上流社会的舞会和派对中流连的情景。
也许某天,他身上的秘密就会被人发掘出来,结果只能惨死在阴沟里。
他渴望脱离伊万诺夫和本部的监控,他渴望破局,渴望从危险的任务、危险的变态和疯子当中逃脱出来,他渴望着让他的人生如打碎的瓷瓶般恢复原状,他渴望一切如常,回归到所谓的岁月静好中去。
这种渴望,成为了他做出行动、做出改变的动力所在。
笔记本的纸张,正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要在背面具体整理他现在的情况、想法和思路,以及作出的种种假想。
为了躲避本部可能的监听和监控,他采用了手写的办法,并关闭了公寓里所有的光源,拉上了窗帘。笔记本里原有的内容也能遮掩他写下的文字。
毕竟谁能想到,他会在已经用过的笔记本上书写这些关键信息。
虽然摸黑写字确实很难,但他又不是学习练字。字迹潦草无关紧要,不受影响,只要事后能认出来就行。
…我的能力出现于2017年的秋天十月份,具体的能力可分开描述为两种。
一种表现为可自由放缩视角的能力。它能自动对我内心想要看清的事物进行局部放大。放大与缩小的范围大致在正常视野,和使用六倍瞄准镜的镜内视野之间。
张丰毅觉得,最好给他的能力起一个可以恰当地概括其特点的名称。
因为能力主要对射击中的瞄准过程产生有效的强化作用,所以我称之为“全息瞄准”。
另一种能力则表现为,我能主动感应到远程攻击抛出物的曲线和命中点,并相应产生调整姿势和力度的神经冲动。此外,也能感应到大体方位上,即将射中我的敌人。
这种能力,我称之为“狙击感应”。
我的猜想是,在我去中印边界执行第一次任务期间,有人对我和雷蒙德的身体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特殊改造。
实施者是谁,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改造,又是如何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完成改造的。由于接触的人很多,且都有合适的动机。我目前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头绪。
但就当前而言,就是这种改造彻底改变了雷蒙德的身体结构。这种改造是他失控的根本原因。
而它对我却似乎只有好处。它使我在无意间,能发挥出远超实际水平的战斗力。并在此后,历经食量剧增、头部阵痛的阶段,最终产生了以上描述的两种能力。
至于为什么雷蒙德最后失控,而我产生了不凡的能力。实施改造者为什么要选中我们,以及我怎样才能恢复如初。针对这三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没有任何思路。
但无论本部和人类社会对我的能力持怎样的态度,是利用为主,还是抹除为上,我都决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切记,我必须要一直保守自身的秘密,伪装得像一般的杀手一样。训练也要学着循序渐进,切不可暴露全部实力。虽然可以对获得的能力进行适当的利用,但无论如何,不能叫无关者发现,包括唐和伊万诺夫。
我要注意,在以后的任务中,不仅要增强自身实力,防备本部和其他敌人,更要随时留心,多加调查,想方设法找出幕后作崇的实施改造者。
因为我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我要使自己恢复如初,重新成为人类社会的一员。
写完以后,张丰毅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虽然伊万诺夫奸诈狡滑,本部更是来历神秘、背景强大,但写下这些,起码能让他脆弱不堪的内在得到些许宽慰。
他没有忘记伊万诺夫临走前的话,他明天早上9:00有一堂重要的课程,估计之后会一直如此进行下去。
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是种奇怪的感觉。自负的人会因此感到高人一等,爱炫耀的人会不时把它拿出来显摆,有经济头脑的人会挖空心思用它谋取暴利。
假如是这些人拥有张丰毅的能力,政府和人类社会绝对不会因他们的能力,就把他们囚禁、或是下狠手除去。因为他们沉迷于俗世的金钱、名誉,贪图眼前利益,目光短浅,脑子里除去钱,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所以,假如是他们,得到了能力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来。
可张丰毅不一样,他是个杀手。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杀手就是负责杀人的职业。张丰毅现在发现他能力的唯一价值,也是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提高杀人的成功率,使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如果公众知晓,整个人类社会不会放过他。如果本部知晓,本部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以张丰毅的性格,他得到超乎寻常的能力后,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它再还回去,好让他重归原来平凡,却无比安适的生活状态中去。对于张丰毅来说,除掉他身上的能力,得天时,合地利,顺人意。假如能实现,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拉开窗帘,就着外面街道透过来的灯光,把笔记本和圆珠笔放回原处。
他隐约记起冰箱里,好像还冷冻着一排没人喝过的百威罐装啤酒。
张丰毅平常是不喝酒的。实际上,由于他从未参加学校和公司的应酬,他几乎就没喝过酒。但是今天,他就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
他想象着,倒出去的啤酒冒出像海浪一样的雪白泡沫,又绵软又纯净,霎时间溢满干涩的咽喉。二氧化碳携带着微小的酒滴轻轻碰撞到口腔的前鄂,像喝汽水似的,但又有很大区别。
他并没有开灯,就趿拉着拖鞋,向冰箱的轮廓接近过去。
屋里只有微弱的昏暗光线,他取出一瓶美国百威啤酒,手感微冰。一边撕开拉环,往嘴里倒进一口,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张丰毅啊,照这样下去,你以后,一定会变成老酒鬼的蠢样子的。
长夜漫漫,灯火阑珊。
张丰毅随意地坐在阴影里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廉价啤酒,彻夜未眠。
奇怪的是,即使他整夜不睡,张丰毅也感受不到通常熬夜时头昏脑胀的感觉。
他甚至完全不困。
原本想用啤酒灌醉自己,一觉睡到天亮的。结果身旁的垃圾桶扔进去约莫二十多个白锡皮空易拉罐,他竟然仍没有感受到丝毫醉意,脑袋清醒得像刚睡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