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从木柴下方的间隙冒出,喷出了几束奇怪的火舌。
埃尔维斯把木柴拨拉开,火焰方尽情地燃烧起来,舔舐着陶罐的漆面。
清水烧开了,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浮上水面。猪肉略带油腻的香味更显浓厚。
埃尔维斯尽管战斗时总是掉链子,但他对食物上的造诣确实是出彩。左手取过马铃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陶罐,右手握匕首便开始切块。他盘腿坐在篝火后,背靠墙面。
为了避风,火生在屋子靠里些的位置。
腿边搁着盛满清水的搪瓷盆,张丰毅看见斜对面有一铁桶,周围的地面是洇湿的水迹。多半水是从那里舀出来的。
马铃薯块略微地洗一洗,去皮捞出。胡萝卜也是同样的做法,将其全部扔进煮沸的肉汤中。
泛白的猪肉、鲜嫩的马铃薯块和艳红的胡萝卜块在水中,大量的气泡间翻滚着,光闻一口就能让人心荡神驰。
隔壁的孩子似乎早嗅见了肉的香气,插着兜出现在屋子门口。
张丰毅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他孤零零地站在门外,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些微的火光从张丰毅的身体间穿过,投射到他的蓝棉袄上。他照旧满脸油污,瘦小得像条乞食的流浪狗。
弗兰克顺着张丰毅的视线,扭头一看,立马明白过来。他拿一支细铁钎插进猪肉,取出一块又大又烫的熟猪肉,准备送给古尔邦。
张丰毅心里有点可怜这个叙利亚男孩,便拉住弗兰克的肩膀。弗兰克正要将铁钎递过去,张丰毅冲古尔邦口曲了曲手。古尔邦脸上照旧是一副大人才有的冰冷神情,知道张丰毅是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天色已晚,将近八九点的样子。但古尔邦的父亲仍然在外面,大锅里的食物也只能是一味地晾着了。
古尔邦默默地进屋,沙漠的夜晚是很冷的。凛冽的夜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篝火周围却是温暖舒适。
他在弗兰克旁边盘腿坐下,三个成年人、一个男孩相顾无言地席地而坐。见男孩加入,弗兰克便把铁钎插着的猪肉放回罐中。
银亮的铁钎斜斜地竖立着,刺入屋内的黑暗。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汤中浮起的一块猪肉上,不断地有气泡连缀着在猪皮上流淌。
弗兰克估计火候够了,便取出插着猪肉的铁钎。埃尔维斯也动了起来,条件简陋,几乎都是用手抓着吃。
猪肉肥腻紧致,红的嚼劲十足,白的滑嫩多油。就是可惜缺一些调料,可对于长期生活于战乱的古尔邦,却是罕见的人间美餐。
似乎是怕烫,又似乎是怜惜珍贵的食物。古尔邦小心翼翼地从肉上撕下一细条,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
张丰毅从他的表情上,觉出了他很喜欢今天的晚餐。
他咀嚼的时候很专注,骨头上啃得干干净净。张丰毅又为他取了些肉和马铃薯,因为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吃得很快。尤其是一心一意扑在食物上的埃尔维斯,张丰毅怕他们自顾自地把食物吃光了。
门外响起一声古怪的声音,清脆却沙哑,像是一条老狗的叫声。
结果张丰毅刚放下肉,盘腿坐着的古尔邦倏地跑出去,从篝火旁消失了。
张丰毅就着篝火的光,加上自己惊人的眼力,望见古尔邦跑到院门。他瘦小的身躯费劲地推开院门,一只中等体型的狗摇着脖颈的铃铛,欢快地跑进院内。
狗的步子虽小却很轻快,铃声叮铃叮铃地为院子带来了一些生气。古尔邦带他家的狗进屋,张丰毅看清了那是一条非常稀松平常的狗。它的毛长得盖住了眼睛,又老又丑,像瞎的一样。
古尔邦把它抱起来,到篝火旁坐下。应该是担心客人嫌弃,他一直紧紧地将狗抱在怀里,防止狗到处乱跑。
他用手夹着狗,给狗喂东西。年迈的狗扭开了脖子。
张丰毅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简易制成的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老狗的面前。
老狗吐出舌头,一下接一下地舔着汤。舌头缩进下颔中,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张丰毅的猜想是正确的,老狗是太渴了,所以难以振作精神。
张丰毅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毕竟是他觉出了老狗的意图。古尔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张丰毅对古尔邦很有兴趣,古尔邦和所有他见过的男孩子都有差别。要是以古尔邦表现出的性情去衡量,和他能做朋友的人很少。
可是张丰毅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能抱抱你家的狗吗。”
古尔邦冷冷地与他对视。过了几秒钟,他动作迟缓地垂下手,抱着老狗的腹部,递给张丰毅。
张丰毅如获至宝般双手接着,到了怀中,他是真觉得,古尔邦家的狗实在是太丑了。丑得离谱,张丰毅连它的眼睛和嘴巴都难以找到。整张脸被长长的狗毛覆盖,而且散发着一种动物的腥臊味。
古尔邦怎么能愿意抱着它呢。它可爱吗,它会讨好主人吗,它有什么奇特的本领吗。古尔邦难道,很能接受它的体味。
张丰毅主动提出要抱它的,马上还回去就显得太丢人了。他于是忍住恶臭,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装作喜爱地触摸满是虱子的狗毛。
“我家的狗,跟了我五年了。”古尔邦冲张丰毅怀中的老狗扬了扬下巴,“虽然老,但是能叫唤,很忠心。只要我们在,它总是听话的。”
“你喜欢它吗。”
“它确实有用。”古尔邦转转眼珠子,“它的肉很老,而且我们需要它。”
古尔邦对外来人缺乏好感,张丰毅做作的喜爱反而令他警觉。外来人想要的无非三样东西,美丽的女人、金钱和稀奇的食物。凡能带走的,他们都会带走。
为避嫌,张丰毅又把长毛狗托着还了回去。古尔邦伸手接回来。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吃得满头大汗,撕咬猪肉的样子像极了山林的饿狼。一整罐猪肉、马铃薯和胡萝卜被他们吃得七七八八。
张丰毅将最后一块肉取出,偏心地留给了古尔邦。
古尔邦防备地看了他一眼,让老狗上去叼走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