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香楼,秦淮生波。
花满楼重新开张的大日子,客人、主人、连同楼里的女子都一片喜气洋洋。
东方白脱去平时的素色衣服,胭脂色的外衣套着牙色的衬里,腰间一条柳黄色的腰带,来回穿梭着这招待客人。
只有一个角落里阴沉沉的,江远行坐在那里默念“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老大,今天好像不怎么开心啊。”一条手臂攀上了江远行的脖子,江远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王顺和北府一众捕快坐了过来。
看到江远行胳膊微微抖了一下,这些年的相处,让周仵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周仵道:“老大,你左臂受伤了?让我看看。”
“没事,小伤。”
江远行的语气有些低沉,却更加勾起了王顺的兴趣。
“老大,你今天又进厨房了吗?”
“难不成谁在厨房切菜还能切到胳膊?”
“大腿都能切到,胳膊努努力应该也可以。”
……
“那天切菜,把菜刀放到案板边上,拿东西时碰掉了,才切到了腿。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切到胳膊。”
“大概在厨房里练飞刀,又或者福至心灵,练起了杂耍,没有练好……”
噗……众人的酒水都快喷了出来。
看到江远行终于笑了,王顺这才亲热地搂过江远行:“老大,你胳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江远行没好气地指了指大堂中来回穿梭的那个身影,众人都了然于心。
上午丁灵苏醒过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灰袍子也不穿了,黑巾也不遮脸了,一激动还给江远行见了红。
最让江远行气结的是,自己的胳膊被刺伤了,自己还没说什么,丁灵反而尖叫起来……
跟李婶借了年轻时候的衣服穿上,江远行觉得平日里那个阴森的老巫婆变成了一个小仙女……哦不,是小妖女。
得知花满楼开张,并受到东方白的邀请,丁灵更是兴奋得不得了。
江远行:“你一个姑娘家,青楼开张,你那么幸福干什么?”
江远行记得那时丁灵两只妖精一样的眼睛眨了眨:“你想啊,青楼开张,有弹琴的有唱曲的,说不定还有人因为姑娘打架,多好玩啊。”
江远行注意到,说到“打架”的时候,丁灵的眼睛放出绿森森的光,这才是她的兴趣所在吧。
唯恐天下不乱的妖怪……
临走之前,丁灵问了第一千遍已经快要把江远行耳朵磨破的问题:“你真的没有趁我昏迷的时候非礼我?”
江远行脑海里浮现出丁灵说“你这个禽兽”的神态,赶紧摇头:“我发誓,如果我偷看过丁护……哦不,丁小姐,就让我一年领不到薪水。”
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从醒来之后,丁灵就不准江远行叫她丁护法……嗯,下雨天,小姐和青楼,似乎满配的。
本以为丁灵听了自己的毒誓,会心满意足,没想到丁灵却丢下一句“禽兽不如”后甩门而去。
留下江远行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此时此刻,丁灵一个人在花满楼窜上窜下,一会听听这边的曲子,一会溜进姑娘的闺房不知干了什么,一会又去摸别人的乐器。
“老大,你说……丁护法这是怎么了?”王顺纳罕道。
江远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大概是脑子受伤坏了。”
“可是丁护法伤的是前胸啊?”
“脑子长偏了吧。”
……
正此时,堂中渐渐安静下来,原来是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准备发言。
定睛看去,正是穿成红包套一样的东方白。
“花满楼今天重新开业,感谢大家前来捧场。”
“之前花满楼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不得不关闭,楼里的姑娘没了容身之所,几乎流落街头。”
“说起这件事,弄影姑娘可真是让人叹息,大好的年纪,却意外殒命……”
“你们知道,我最看不得漂亮姑娘受罪的。”
……
听着听着,江远行发觉了不对劲,这个时候不是该说些好的事情,搞热气氛吗,怎么开始诉起苦来了?
不过江远行却听出,在东方白的眼中,这些青楼女子也是一个个人,而不只是赚钱的工具或者低人一等的奴隶,不禁对这个人生出一丝好感。
说着说着,东方白几乎要哭了起来,被身后的人一巴掌推开。
王婆大咧咧地道:“东方公子有点伤感,书生的穷酸气,大家不用管他。吃好喝好,今天的酒水菜肴全部免费,当然,能不能让姑娘们免费,就看各位公子和大爷的本事了。”
说着还朝着堂中抛了个媚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王婆一脸神秘地继续道:“接下来,是给大家的福利时间。”
王婆退向一旁,露出后面藕荷色长裙的艳丽女子,却是众人都见过的花残衣,面前一架紫檀色的古筝。
只见花残衣左手按下抬起,右手飞快扫弦,一首《水仙操》徐徐奏来。
本是高山流水、难觅知音的曲子,在花残衣的手中,却流出了一股郎情妾意的温软,听得楼中众人如痴如醉。
花残衣本来最善古琴,然而古琴音色低沉,只适合在幽室中演奏,更有人认为,古琴者只为悦己不为悦人,而古筝音色明亮,声音高昂,在此等场合下演奏再适合不过。
一曲终了,众人都是意犹未尽。
花残衣袅袅一福,道:“今天各位客官光临本楼,小女子不甚荣幸,花满楼与小女子的未来,以后还要靠各位贵人的帮衬!”
堂下叫好应和之声响成一片,这些公子哥恨不得为了眼前女子倾尽一切,只求佳人一笑。
江远行却很冷静,大概是因为曾经沧海吧,江远行默默地想。
花残衣本身姿色上佳,琴艺也可以说是无双,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期然间便勾起你的保护欲……不管从哪方面说,花残衣都可称得上是出色的花魁。
然而看过那个人的演奏之后,却总是觉得花残衣身上少了一些味道。
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只要有花弄影在的地方,百花低头,万鸟喑声,这大概是骨子里的高贵吧,江远行想。
而如今九泉黄土消白骨,谁辩公子与红妆。
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大人有什么不开心吗?”
抬眼望去,江远行不禁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