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的萋萋荒草中,江远行面色有些沉重。
这起命案,有太多不平常之处,看似处处都是破绽,被烧掉的账本、撒谎的张管家、神秘的胡医、不知名的访客、死者脸上诡异的笑、汝窑……
好像每一条线索都能追查下去,但是江远行有种感觉,这些线索走到最后都不一定会有结果,这些纷乱的线索背后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这是十几年捕快带来的一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每每在山重水复之时带来柳暗花明。
而现在,直觉告诉江远行此处很重要,江远行所处,正是已经荒废的徐文璧宅邸。
按照现有线索,这里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虽说那场火灾有些诡异,但是与金万元的死不一定存在什么关系。
但是今天上午看过这个宅子之后,这里的一切就对江远行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江远行隐隐地感觉到,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甚至可能是这一切的开端,只是这些事情现在已经藏在灰迹中了。
所以在万宝楼交代好一切之后,江远行就独自来到了这里,想知道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早晨的探查被万宝楼那场火打断,现在不会有人打扰了,江远行就静静的站在原来的正堂之前的荒草里,看着正堂的残垣断壁。
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黑漆漆的,有淡淡的光在流动,江远行努力去捕捉画面中的内容,突然间,他明白了,那是丁灵看着这片野草时的眼神,那木木的眼神面对这片荒草时突然有了神采,似有光华流动,她看到了什么?
晨间接到林英报信离开徐府之时,丁灵还在定定的望着里面,江远行问丁灵是否要一同前往万宝阁查看,丁灵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不去。”
之后就没有见过这位大仙,现在不知道是回了北府还是……
正在沉思中,江远行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墙脚那片荒草颜色有些深,就在刚才,好像还动了一下,那种颤动绝不是杂草随风的摇动。
江远行悄悄握住了腰间刀柄,轻轻挪动脚步向那边走去。
离墙脚十步开外,江远行看清了,分明有个人蹲在那里,一身艾青色的长衫已经拖到地上,头上同样颜色的一块束发头巾,因为跟青草颜色接近才没有发现,头垂得低低的,似乎在挖着什么。
江远行心下骇然,自己在宅子边已经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中间如果有人进出,自己一定会发现,也就是说,这期间,此人一直蹲在这里?甚至有可能蹲了更久。
江远行慢慢地靠过去,刚死过人的荒地之中不明身份的人藏在那里不知挖着什么,这情景实在有些诡异,不得不心生警惕。
来到此人背后两步的距离,江远行停下脚步,向左边跨了两步,这才看清这个人在干什么。
他并没有在挖东西,而是定定的注视着地面,轻微起伏的地面有条条黑线,而且这黑线似乎还在移动。
又靠近一步,几乎站在那人的身后,江远行才看清,地上是一大群蚂蚁,正从隆起的蚁穴出口进进出出,有的扛着草籽,有的扛着虫子的尸体,更多的只是来来回回地爬着。
江远行一拱手:“这位……”
“嘘!”那人转过头,手指挡在唇边吐出了这么一个字,便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地上,也不知是怕江远行打扰了蚂蚁还是他。
江远行却眼光一亮,好俊俏的一张脸,唇红齿白,眉目清清,洁白的面部没有一丝阴翳,只是脸上表情却冷漠至极,似乎把站在身后的自己当成了空气。
江远行松开了刀柄上的手,明显感觉此人并不危险,便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着迷,于是也弯腰向地上看去。
这么一看,这些平时觉得普普通通的蚂蚁好像也有了一番趣味,小小的蚂蚁举着和身体不相上下的树叶、草籽,在蚁穴周围画出一条条奇妙的线,一直延伸到黑暗的蚁穴中。有的几只蚂蚁合力搬起一只蛾子的尸体,稳稳当当地爬向蚁穴……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眨眼间竟然已是一个时辰,日头已经斜到了西边,最后一丝昏黄的日光照在这片荒草上。
啪的一声,江远行突然感觉下巴一痛,原来是前面青衣人猛然站起,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江远行,头顶撞在了江远行的下巴上。
青衣人揉着后脑,显然吃痛,略带怒意地看着江远行:“你干什么?”
江远行有些慌张:“我……我……我看蚂蚁……”
青衣人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看蚂蚁看了这么久?”
江远行:“对啊。”江远行说不清楚,今天为什么偏偏会对这些平常完全忽略的蚂蚁这么感兴趣,竟然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突然发觉腰有些酸,想是弯得太久了,赶紧直了直腰,嘴里发出嘶嘶声。
青衣人乜斜着江远行:“一堆蚂蚁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怪人。”
江远行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被气乐了:“这位公子,据我所知,你似乎比我看的时间更长。”
青衣人的鄙夷已经从眼睛扩展到整张脸上:“我看的是天道,天地万物皆含至理,世间万物皆是天道。”
江远行有些不服气:“为什么我看就是普通的蚂蚁,你看的就是天道?”
青衣人似乎正在消耗最后一点耐心:“俗人眼中只有皮相,达人眼里何处不是天道。”说着转身离去,不再看江远行,显然是准备离去。
江远行急忙问道:“那在达人眼中,此处院落是否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听到江远行这么问,青衣人稍微有了一点兴趣,转过头说道:“破茧成蝶、涅槃重生,羽化之处自会有一番气象,笨人!”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落。
江远行在那里愣了愣,破茧成蝶,涅槃重生?看来此人确实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一会的时间从怪人、俗人变成了笨人,想来这位“达人”是不想和自己再说话了。
看着艾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江远行摇了摇头,便也回了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