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捏着一朵格桑花，一瓣一瓣地揪下粉红色的花瓣。
“姐姐是人，姐姐是鬼，姐姐是人，姐姐是鬼……”
揪掉最后一片花瓣，停在了“姐姐是鬼”上，丁灵把手中光秃秃的花枝丢到地上：“无聊死了，来个人陪我说说话啊！”
进入梦境已经不知多久了，如果说这里是梦境的话。
丁灵最后的记忆是，随着江远行几人到了血影行凶的现场，看到了卖女儿的屠夫。
当时已经持续了一天的半梦半醒状态——既能看到宫殿里的情形，又能看到现实中的场景。
而在自己说出和尚同样死了之后，丁灵就被彻底拉入了梦中。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骨头姐姐并未再出现过，陪着丁灵的，只有周围几个泥塑木雕一般的人。
丁灵呆愣愣的看着宫殿一点点变化——准确的说，是原来的宫殿，如今已经再看不出宫殿的影子。
墙壁彻底消失了，穹顶成了一片耀眼的光芒，几人围坐的圆桌消失了，椅子也变得若隐若现。
丁灵怀疑过不了多久，这几人会不会都倒在地上。
原本平整的砖石地面长出了细嫩的青草，与外面的草地连成了一片。
那座宫殿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丁灵几人成了围坐在草地中的人，只是头上的光团格外突兀。
丁灵试着离开这里，却发现宫殿了存在的证明，她没走到原本墙壁的位置，一道若隐若现的墙就出现在面前，拦住去路。
绕着墙走了几圈，原本的门也关得死死的，丁灵只好回到那几人附近，索性坐在了草地上。
骨头姐姐是跟着一个丁灵的熟人一同出现的——西门姐姐的相公，赵都司。
丁灵大吃一惊，这么说，现实中的赵都司已经死了？那西门姐姐一定会非常伤心吧。
赵都司出现之后，没有任何挣扎，就变得和另外几人一样纹丝不动。
椅子彻底消失，几人改成跪坐于地上，围绕着同样已经消失的圆桌所在的位置。
胡公子，杂耍的，屠夫，色和尚，赵都司，加上自己一共六个人。
奇怪的是胡公子变得若隐若现，如果之前的宫殿墙壁一样，丁灵不知这以为这意味着什么，他也要小时了吗？
“骷髅姐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呀，我好无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骷髅姐姐竟然如常人一般回答了丁灵的提问，而不是像之前一样默然不语，让丁灵有些吃惊。
“还有，我不叫什么骷髅姐姐，我叫飞鸿。”
丁灵走过去，拉住飞鸿的胳膊撒娇地摆弄着。
此时的飞鸿已经再没了骷髅的定点痕迹，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唯一特殊的是身上的衣物。
准确地说，飞鸿没有穿任何衣物，全身上下只围着两条红色绸带。
绸带两端在飞鸿的两手前垂着，如同水袖一般随风浮动。
丁灵很是好奇，这两条绸带是如何把飞鸿全身上下围得滴水不漏的，虽然偶然能看到一丝春光。
“飞鸿姐姐，我也会像这几个人一样，死在现实里吗？”
飞鸿身上的绸带遮住了口鼻，绸带上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丁灵的反应：“是的，你也会死。”
“好无聊啊，这样就要死了。”
与飞鸿期待的相反，丁灵脸上看不到恐惧与怨恨，而是如同话语中一般的失落，好像她更关心的，真的就只是是否有趣。
“你不怕死吗？”
“死有什么好怕的，怕的是想死却死不了，只能面对无尽的时间。”
不知为什么，飞鸿听到“想死却死不了”，身上渗出一阵寒意，这个小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飞鸿突然生出一种想要了解这个小姑娘的心情，她实在是有太多出乎自己预料的地方。
想到这里，飞鸿突然惊觉，这里是自己的领地啊，却自始至终无法控制她。
这种情况四年前没有过，两年前同样没有过。
罢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
离终点还有几个时辰，不妨就和这个丫头聊聊天消磨时间。
“你想知道我的衣服是怎么来的？”
“是啊是啊，姐姐看起来好漂亮。”
“那，你猜猜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丁灵看着飞鸿的曼妙身姿，此时两人随意地坐在草地之上，飞鸿左手撑着身体，头微微后仰，眯眼看着右手指缝间露出的阳光。
“我猜，姐姐以前是教坊中的舞姬。”
飞鸿放下了右手，闭上眼睛：“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舞姬是对的，只是不曾如果教坊，那是高门大户才能碰到的东西，我这样的平凡人家可进不去。我只是个青楼中跳舞，给客人助兴的舞姬，不然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
虽然后来登堂入室，但是别人想看的还是她的这个样子，飞鸿想要穿上衣服已经不得了。
丁灵发现，飞鸿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苦涩，便道：“青楼没什么不好啊，我见过一个同样是青楼的女子，一手琴弹得出神入化，多少公子求见一面而不得。”
“你说的是将军的千金吧。”
丁灵有些吃惊，为何飞鸿会知道花弄影的真实身份，这些还是听江远行说的。
飞鸿继续道：“兰儿蕙质兰心，那样的资质，大概是老天对将军的补偿，但是即便如此，最终不也落得红颜凋落，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丁灵看到飞鸿的眼眶有些泛红。
“姐姐，我不这样想，如果一个人未曾绽放过，那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相反，如果生的时候光辉灿烂，那少活几年又有何妨？我们总会死的呀。”
飞鸿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你真这么想？”
“是啊，唯一可惜的是我还没灿烂过，就要死了。”说完，丁灵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阵复杂的情绪涌入飞鸿的心头，有不忍，有迷茫，更有难过。
自己算是绽放过吗？应该算是吧，当年自己成名之后，为求自己一舞，多少王孙公子千金万聘。
勾栏瓦舍，珠玉庙堂，又有什么地方没有去过。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难道是自己奢望了？想把最美好的变成永久？
而眼前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马上就要为了自己的奢望死去……
“妹妹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几个人吗？”飞鸿看着不远处的几人道。
“因为他们作恶多端？”
“他们作恶多端有关我什么事。”
“那是为何？”
“因为他们薄情寡义，流连青楼，这是我最见不得的人。”飞鸿说得咬牙切齿。
丁灵腹诽，那就关你的事了吗。
“那姐姐为何选上我？”
飞鸿轻叹一声：“妹妹没有发觉吗，不是我选上的你，是你选上的我——”
不知为何，飞鸿说完这句话，突然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看来，是时候做最后的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飞鸿再无动静，静静地站在那里。
丁灵看到头顶的光团如沸腾了一般，从中伸出了一团团触角一般的光线，光线伸向地面，抓入土中。
无数丝线翻滚变化中渐渐凝固，一棵树逐渐出现在丁灵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