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大康是一个赌徒。
宁靖坦白,在1998年下半旬的时候,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因为欠了高利贷而陷入了生命危险。
11月份,逃亡数月的张大康突然像个没事人似的回了家,宁靖知道这是他把钱还了,或者是一部分,或者是全部……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钱竟是张大力给的,渠道还不干净。
“陈队,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张队的弟弟确认一下?”
“张大康?”我觉得这不是重点,就派两个年轻警员去了。
这是我完全没料到,无法全然接受的事实。
因为张大力张队,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
不过,再优秀的人,也不免会被一些亲近的人所连累,瞠浑水,这是道理。
张大康不在市内,没有什么记录,不知是出国了,还是死了。
我们把重心转回到了叶勇辉行贿这个动作上面。
他买通了张大力,为了什么?
这让人很不安。
当晚,我又回到了叶勇辉治疗的医院,想看看他愿不愿意继续用摩斯电码告诉我一些事情。
在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叶勇辉以什么方式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而“张大力也某种形式地参与其中”这类话。
这很可怕,超乎你们感受的可怕。
对我来说。
下雨了,我停好车,雨点越来越大,像是黑夜在哭泣,而那一声声惊雷又犹如哭喊和惊嚎。
二十一点过一点,我顶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快步走进住院部大门,发现医院里已经乱作成一团。
到处都是表情严峻的保安,和慌张不已的医生护士。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来到服务台,前台的护士正举着话筒,以询问的表情看向旁边的医生。
“是,他们跑出去了,报警吧。”医生告诉前台,前台立刻拨通了我们的快捷报警电话。
“谁跑出去了?”我问。
两人像是刚发现我一样,蹭地看向我这里。
“你是?”
我亮出证件,他们像是找到了救星,狼狈地告诉我,叶勇辉被几个人推出去了,在没经过任何授权的情况下。
我看了眼外面的黑色雨幕,“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前。”那医生看起来十分紧张,跟我一样,“那时候还没有下雨。”
他告诉我,一个卧床数年,丧失行动能力的病人,呆惯了四季恒温的室内。
一下子在室外遭遇极端天气,很可能会发高烧,运气不好的话,高烧又会引起很多致命的急性炎症。
“那几个把他推出去的人,是谁?”我问。
大家面面相觑。
没有人知道。
雨刷疯狂摆动,这辆2002年入伍的小警车正费力地爬着山路。
这里是B市郊区最大的一座山,监控里带走叶勇辉的面包车最后消失的地方。
9年前,11岁的女孩叶培培在这里坠崖。
没错,就是同一座山,三个神秘男人把叶勇辉带回到了这里,我和同事正在搜寻他们的下落。
“真不敢相信。”
徐庆喃喃着,坐在副驾驶座上,面容跟暴雨夜一样浑浊,“张队竟然接受了案件当事人那么……那么多贿款?”
“为什么?”他又问。
我不耐烦了,打断他,“先关注眼前的事情好不好?”
我们继续走着山路。
十分钟后,在一条海拔很高的弯道上,我和徐庆终于来到了拍到面包车的最后一台摄像头前面。
“他妈的雨。”下车后,先行部队的领头撑着伞走过来,“我们刚刚有发现。”
他告诉我们,在前面400米左右的山坡上,那辆涉案的面包车就停在那里。
车内只留下了一张从医院带出来的便携床,看脚印的分布确实有三个人,他们沿着泥泞的山林坡道往未开发的深处去了。
“处处是悬崖。陈队,我们刚刚发现面包车,分析完形势,想等你做决定。”
“什么决定?”我大声问,不让暴雨淹没我的声音。
说实话,我刚刚也就勉强听懂对方的意思。
听罢,这个前年刚进刑警队的“三好学生”耸了耸肩,“直接进去会很危险,现在雨这么大,我不知道那些人要把叶勇辉带进去干什么?这种路,这种天,我敢说如果就这么进入,我们肯定会有伤亡。”
“那你说不就这么进去,怎么进去?”
三好学生不吭声了。
五分钟后,我挑了五个人,包括自己,准备顺着脚印去追人。
徐庆和其他人留在这里,一方面是看一看车内有什么表面身份的证件。
另一方面,我准备每隔5分钟就给他们做一次反馈,如果收到人员受伤的反馈,亦或是没有反馈了,他们得进来救我们。
雨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超级台风的前奏。
走进泥泞的深林,举着手电筒,我猛地想起了9年前的那个雨夜叶培培坠亡的时候,雨是不是也有那么大?
很庆幸,我们全程都没有摔倒,跟着那几串硕大深陷的脚印,绕过几个极陡的山崖。
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我始终在祈祷着,为我们祈祷,也是为了叶勇辉祈祷。
我那时最怕的,就是走到哪个山崖边,追踪的脚印就断了,踏入了云端……
安全的代价就是缓慢,我们走得很缓慢。
哦,刚刚忘说了,关于我们此举的艰难——因为一只手要拿手电,如果另一只手撑伞的话,会很难保持平衡。
综上,第二天,我和其他四名同事全部都发了高烧。
最严重的那位连请了两个礼拜的病假,还差点出了生命危险。
如果你要当警察,必要明白的是,“警察”和“牺牲”是一对谐音词。
天生难以割舍。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影冲进了我们的队伍里。
“你是谁!?”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样子已经被吓破了胆。
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医院停车场监控里拍到的嫌疑人之一。
“你们其他人呢?”我厉声问道,差点让自己滑倒,“叶勇辉呢?”
听到“叶勇辉”三个字,那男人的表情变得狰狞,像是吃了一口屎,“操!我操,叶勇辉他……”
“他死了?”
“没...没!....”他说不清楚,像是被什么东西搞傻了。
我们跟着他,又往西边的深林走了一段,随即看到了那可怖的一幕。
有一个大坑,叶勇辉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丢在大坑旁边。
这个身患重疾的男人,已经湿透了全身,从头到脚,都是烂泥和雨水。
但我还是能分辨得出,在他脸上的那些,不只是雨水,还有哭花了的眼泪。
植物人会哭吗?
想着,我随着同事上前,往大坑里看去,空气静止了。
这是一具白骨,被挖出了头骨,和脚以上的一些部分。
我回头看向那个领我们过来的男人,想要问了究竟,没想到对方已经昏倒了,一头栽在身旁的树下。
我越过那倒翻在地的三个大铲子,确认了那是一具人骨后,给徐庆打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叫他立刻联系局里,联系老周,最好能快点过来。
“对了,我们还需要一辆救护车。”
挂掉电话后,雨稍微小了一点,我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虚无缥缈。
但我的同事们并没有出声,现身的嫌疑人也昏倒了,白骨不会哭……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被泡在泥泞水潭里的叶勇辉。
他在发抖,他在哭。
……
“我们先把叶勇辉抬到了外面赶到的救护车上面。”
陈铭说,“那时他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可能果真像那位医生说的那样,有致命的危险。”
“其实……陈局。”
钱子雯代替大家询问道,“我们更关心的是那那具白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三个男人为什么要带叶勇辉到那里去?这情节有点,说不通。”
“反了。”
“反了?”
“小雯,还有大家,你们想过没有。”
陈铭露出不怎么标准的邪笑,“不是三个男人带叶勇辉到那里去,更加合理的情况,是叶勇辉带三个男人到那里去。”
大家都被怔住的样子,不敢说一句话,整个屋子只剩下徐鹏突兀的荡腿声。
“不可能吧?他可是……”
“他是植物人,他恢复得很好。”
陈铭打断肖冰的话,“他甚至会用两根手指向外界传达讯息,怎么不可能?”
……
早上六点二十,雨停了。
我们终于在那斜坡深林里,找到了另外两个嫌疑人,他们也是一样,被白骨吓得不轻,跑散后在林里迷了路。
这三个男人很快就老实交代了一切。
他们是叶勇辉的朋友,叶勇辉有很多朋友,而这三人是叶勇辉从前打麻将时认识的。
三人中,有两个都是江湖老赖,经常赌博,并欠了小型私人贷款公司很多钱,一直拖欠不还。
所以,当叶勇辉在病床前打出“钱”的拼音时,他们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有钱?”
那唯一不是老赖的男人,会摩斯电码,照他自己的话说,正是他在七八年前教给叶勇辉的这项技能。
叶勇辉敲出AA。
“你要给我们钱?”
又一个振奋人心的AA。
“在哪里?”
那两根手指又开始了舞蹈:“在山里。”
“你把钱埋在山里?”
回答是AA。
接着,他们询问具体的位置,叶勇辉不说了,并告诉他们,自己要到现场看着他们挖。
于是,这三个看不得钱,否则就会头脑发热的同志,冒着各种危险把叶勇辉带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