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允并没有直接去见天皇的使臣,而是将这一次的所有谈话记录了下来,呈递给了外交部尚书宋恩铭,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日本目前防备警戒心理很重,如果动作过大,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戒备。
宋恩铭随即就带着谈话记录呈递给了宁渝,而宁渝在看完这一份东西之后,只是轻轻笑了笑,实际上这些内容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放一放吧,就算也接触天皇使臣,也不急于现在。”
宁渝轻描淡写地翻开了一本江苏布政使司呈递上来的奏折,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奏折上面画了一个圈,随后便在上面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宋恩铭有些奇怪,“陛下,此番幕府将军那边很明显没有什么诚意,咱们为何不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也得讲究个时机,现在时机还不到,天皇那边的力量与幕府太过于悬殊,根本没办法造成什么威胁.......现在急于下场,只会逼迫幕府铤而走险。”
宁渝轻轻摇了摇了头,他可是知道那位中御门天皇过的啥日子,从八岁继位天皇之位开始,一直处于幕府的严密监控之下,而且最过分的是,在未来十年后,幕府给他送了一张进口琴,暗喻让他退位,而这位中御门天皇也比较听话,第二年就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十五岁的长子。
说一句不好听的,表面上看那些使臣是中御门天皇安排的人,可究竟忠于谁,就连宁渝都不好说,要说天皇身边没有幕府的人,他一百个不相信。
宋恩铭轻轻叹了口气,“是,陛下。那安南那边如何?”
“安南,这个朕还得想一想,先给他们好好安顿一番吧,带他们在南京城里转一转,见识一下我天朝的繁华再说。”
宁渝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眼睛却望向了遥远的北方,这些国家加起来,终究不如跟那位雍正皇帝掰腕子来得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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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跟宁渝现在所想的不同,雍正自从上回晕倒后,是真是有些发慌了,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更加急躁而火爆,动辄便对大臣们大发怒火。
养心殿内,此时雍正皇帝的面前已经扔下了一地的奏折,白花花的看着颇为耀眼,而在奏折后面,也齐刷刷跪下了一地的大臣。
“纳尔苏,你跟朕说说,朕拨给你的八旗新军军饷,你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有人告你贪腐?”
雍正脸色涨红,他怒视着地上跪着的纳尔苏,却是恨不得一刀劈了此人。
平郡王纳尔苏只得跪在地上,将脸皮死死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嘴里却是不断说着“奴才知罪”这些话,很显然,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贪腐情状。
“哼,知罪?既然你知罪,那朕也不会再留你——来人,革去纳尔苏的平郡王王爵,坐贪婪之罪下狱,其家产着有司尽数抄没!”
“皇上,奴才知罪啊.......”
纳尔苏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丝毫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这都历年军旅劳苦所致,特别是这两年练八旗新军一事,更是劳苦用心,以致于头发都花白了一小半。
望着被拖下去的纳尔苏,雍正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是知道纳尔苏为了八旗新军是有多苦的,不说顶住八旗内部的压力,光是带着几万新军,就足以累趴一个铁打的汉子了。
只是,他为何要贪腐呢?难道朕给他的还不够多吗?
他纳尔苏怎么就不想想?朕为了办八旗新军,这几年宫里的日子都怎么过来的?别说后宫妃嫔花费多少,就是他雍正自己哪一日不是勤俭节约,甚至连新置办的龙袍都减了几身了。
“还请皇上息怒......纳尔苏终究只是一时糊涂,可是八旗新军却不能没有人来统领啊!”
徐元梦终究是站了出来,他内心里还是不赞同雍正的做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哪有为了一点银子就自废手脚的?这样一来八旗新军还怎么练?
雍正冷哼了一声,“难不成我大清都找不出一个可用之才吗?难不成我八旗男儿都是一帮子废物不成?”
众臣一听不由得傻了眼,合着这位爷根本对八旗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
真要说起来,八旗眼下的人才还真是青黄不接了,没了一个纳尔苏,哪里再找一个懂得练新军的人才呢?总不能从天上直接变出来吧。
张廷玉也不由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贪腐之事,终究不是关系我大清生死存亡之急务,眼下训练出一支真正能战的八旗精锐,才是头等要事,若是为了区区贪腐之事,就自折栋梁,或许有些舍本逐末。”
“哼,你张衡臣倒是生得一张巧嘴?若非此贼胡乱伸爪子,朕何至于下次狠手?可是若不下此狠手,朕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他们造的!”
张廷玉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有些戚戚然,他当然知道眼下八旗新军的军费有多么来之不易,毕竟随着清廷一步步丢失南方,财税早就丢了大半,眼下的八旗新军的军费,几乎都是从各大商人还有他雍正自己嘴里省出来的,说是血汗钱也丝毫不为过。
就不说别的,光是派人去山西捞钱,前前后后持续了大半年,更是惹得满城风雨,这才捞到了一千万两银子,而这一千万两银子看上去很多,真要丢到八旗新军那里,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的事情。
可是眼下倒好,钱还不是八旗新军给化了,而是进了他纳尔苏自己的腰包,却是瞬间惹怒了守财奴雍正。
老子都不舍得花,你倒舍得!
想到这里,张廷玉也不由得苦笑连连,“皇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请皇上能够息怒。”
“着有司先查吧,一切等查完再说。”
雍正长长叹了口气,实在是没办法,眼下的日子也只能一点点熬过去了。
等到雍正的怒气缓和下去之后,却是派人叫住了张廷玉和徐元梦,很显然还有一些其他事情,需要单独商议。
“皇上,奴才徐元梦、张廷玉求见。”
“起来吧。”
雍正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复杂的望着这两个肱股之臣,低声道:“朕自从上次晕倒之后,有些事情却是想清楚了.......”
张廷玉和徐元梦连忙跪在地上,“皇上龙体康健,只是一时劳累所致,只要皇上多加歇息,自然万寿无疆。”
“呵呵,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万寿无疆?先帝不能万寿无疆,朕也不可能万寿无疆,就算南京的那个黄口小儿,也不可能的。”
雍正却是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信这些,之所以请方士炼丹,也根本不是炼的长生不老丹,而是像即济丹这种能够增长精力的丸药,以便更好的玩命干活罢了。
听见雍正语气里的萧索之意,张廷玉却是听出了几分托孤的味道,当下心头却是越发沉重起来。
“朕想说的是,明年北伐之战,无论怎么样,朕都会带着八旗新军顶上去,朕也没有太多的奢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将复汉军顶回去也就罢了,可是........如果真要顶不住,咱们八旗就得提前考虑好将来的退路。”
雍正这倒是说的大实话,他再一次望向了两位大臣,恳切道:“开垦满洲令很早就已经实施了,可是终究缺少一个主心骨,朕希望二位中能有一位,辅佐和硕宝亲王去盛京主持大局,以便应对将来。”
和硕宝亲王也就是四阿哥弘历,他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被册封为了和硕宝亲王,几乎已经向世人宣告了他的储君之位。
若非局势如此,弘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封王,表面上看是在奠定他的继位大局,实际上也是雍正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撒手人寰,不得不为之罢了。
徐元梦深深叹了一口气,“皇上,老奴明白您的意思,我大清确确实实需要宝亲王回盛京主持大局,为皇上,为关内的所有八旗子弟留出一条后路来.......老臣愿往。”
实际上,从一开始张廷玉就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选,因为他是汉臣,再加上资历也不够,无法统领人心,这一点是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的,因此徐元梦也就主动开了口。
雍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善长辅佐宝亲王,朕也就放心了,一应的相关资源,朕也已经准备妥当,即日起便带着宝亲王去盛京吧。”
“是,老臣告退。”
等到徐元梦退出殿外之后,雍正再一次望向了张廷玉,只是此时的感受却是又不一样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衡臣,只能由你陪着朕待在这关内了。”
“这正是臣心中所愿。”
张廷玉跪在地上,一板一眼说道,并没有丝毫的灰心丧气。
雍正轻轻点了点头,“将来若是朕真的不幸身亡,公布遗诏之事,却是需要衡臣亲为了。”
“什么?奴才实在不敢听闻此事......”
张廷玉有些愣住了,康熙死的时候,他就参与进遗诏之事里面,如今雍正还没死,就让自己保管遗诏......这里面的意味实在是太不祥了。
“遗诏关系到我大清的将来,交给其他人,朕实在是不放心.....可唯独衡臣,在当年先帝遗诏之事上,是经过了考验的,朕相信你。”
雍正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才挥了挥手,“就这样吧,退下吧。”
“嗻,皇上。”
............
等到张廷玉退出宫廷之后,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也没有想着去哪,就这么坐进了马车,回到了张府,此地是他父亲大学士张英当年留下来的府邸,如今在京城里也是响当当的有名之地,而张廷玉也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五十年。
张廷玉回到府邸后,却是一路都在想着心事,却是差点撞上了急着出门的次子张若霭,这使得张廷玉大为恼怒,斥责道:“举止这般毛毛躁躁,却是成何体统?”
张若霭虽然聪慧过人,可是如今也才十一岁的年龄,当下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讷讷道:“阿爹,小叔说他那里新到了一些画作,我着急出门去看,这才冲撞了阿爹,还请阿爹宽恕。”
小叔是指张廷玉的最小的弟弟张廷瑑,在去年刚刚得中了进士,平日里喜好画作,与张若霭在这方面却是兴趣相投,便经常让张若霭去欣赏他新到的名画。
听到张若霭,张廷玉心里的恼怒稍减了几分,只是依然板着脸道:“霭儿,你应当将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这绘画终究只是小道,比不上先贤圣言大道。”
“是,霭儿知错了......”
张若霭的小脸皱了起来,他毕竟年纪尚小,还真以为父亲是为他不务正业而恼怒,便有些忐忑不安。
张廷玉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下叹口气道:“罢了,这一次你就去吧,回来后好生读书就是。”
“是,霭儿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考中功名!”说完后,张若霭便兴高采烈地出了府门而去。
张廷玉回到了书房之后,却是不由得想起了皇帝的那一番话,心里便是更添了几分烦躁,眼下的局势之险恶,竟然连雍正这般性子坚韧不拔的汉子,都有些悲观失意了。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张家又该怎么办?
若说这满京城的汉臣里面,张家不能说是最顶尖的,可也是头一档,从张廷玉的父亲就开始受到了重用,到了他张廷玉,更是隐隐成为了满朝汉臣的领袖。
像这样的人物,在南方宁楚那里都是挂了号的,像《汉奸录》上也都有他张家的一个位置,将来若是一旦北伐,张家怕是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了这里,张廷玉便有些心慌意乱,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雍正即位时,跟他说的一番话,“朕在藩邸时,不欲与廷臣相按,是以未识汝面.......朕见汝气度端凝,应一寸明晰,心甚器重之。今见汝居心赤忠,办事敬诚,益知为天主所笃生,皇考所教养成兹伟器,以铺诩联躬者也。汝其勉之。”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可是雍正的器重之意也是溢于言表,即便是宁楚那边允许他张廷玉就此投靠,可是又岂能对得起康熙、雍正两位皇帝的厚恩?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
张廷玉闭起了眼睛,终于不再去想那么多了。只是今夜失眠的人当中,绝不仅仅只有他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