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就是了。你若把心中极其仰慕之人比作是佛,自能处处唯她行动但若此人达不到教你极其仰慕,你的所作所为便就大不相同了。”净云禅师细细说道。
萧让觉得他似乎说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此说乃偷梁换柱,却是答非所问了。
净云禅师却并不赞同萧让看法,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私心之故。比如佛门僧人礼佛,乃是佛已入心,虽看似佛心佛性,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局部改变了的私心私性?否则,岂非天下僧人信徒俱要成佛?
关于这一点,萧让却是认同的。
“一切善恶皆是私心之故,那少侠又可知私心是何物么?”净云禅师问道。
“私心便是一己好恶之念。”萧让简简答道。
“并不全然,私心乃利之所在,利者,欲也。”净云禅师深致道。
萧让似已隐隐找到了答案,但净云禅师却惭愧说道:“利、欲,皆最能见人本性,比之老衲,虽皈依我佛后始得领悟,然究其内里,亦是佛能平我惊恐不安,叫我面对往日罪过时能心安理得。若无此点,天下又不知会有几人要弃佛了。”
萧让点点头,便沉吟道:“大师所讲,亦能归为一个私字。”
“正是如此。”净云禅师豁达道。
“所谓利、欲,皆是一个私字。人心之恶,便恶在于私。”净云禅师细道。
这简简一语,便教萧让彻底顿悟开来。确实如此,萧让回想自己所杀的那些大恶之徒,无论是杀人越货的人屠子,还是出卖友人的孔方,无不都是极其自私之辈。而诸如厚颜无耻的谭千望,以及祸害一方半生的丁孙,则是将自私之路走到了尽头。
人之所以可以这么坏,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只为自己好。可是不管行事者乐意与否,总有些只为自己好的举措会伤及他人,未免受损之人反抗损及他的好,私者便就要故技重施。如此往复循环,私者便要更私,恶行遂要更恶,终于又被缚在这条路上回不得头了。
虽然得到了能够讲得通的答案,但萧让却快意不起来。因为这个答案仅仅就只是个答案而已,与世间万物的变化毫无作用。
的确,私之于人,乃是本心天性。任何妄图叫人摒弃私心之举,都是极其幼稚而不现实的。
念及此,萧让沉寂已久的内心便又翻滚出莫名的怒气来。净云禅师见萧让重现杀气,便别有寄托道:“少侠今日为无辜请命,老衲死的心安理得。只是甚望少侠记住老衲一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让只道他这是在诋毁花幕池,便愤而再向前刺进一段,待得剑刃穿透他背身了,萧让才停下手来。
净云禅师暗吐一口鲜血,便趁着最后一丝气力说道:“所谓赤墨,皆是你时时所想所做的事情,却是与旁人无忧。”
语罢,净云禅师便双目一闭,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萧让却忽的五味杂陈起来,便就是抽剑动作,亦要显得颇不从心。
得知萧让杀死了净云禅师后,五台山上下皆喊着要为显通寺高僧报仇。而喊此口号者,大多正是每日诵经礼佛的僧人,如此看来,净云禅师所讲却是最得要理的。
萧让虽不惧于此,但来者俱非名册上之人,他便也不会贸然与之交手。
正此时,一位满脸仇大苦深的头陀便出来劝阻众人了。而这位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老僧,正是净云禅师所讲的苦瓜禅师了。
不知为何,萧让却突然好奇的问道:“为何你却不肯杀我为你师兄报仇?”
“师兄若认为这是仇,早就要叫人来了。”苦瓜禅师悲道。
只是苦瓜禅师天生一副苦愁样,此刻便纵是皱一皱眉头也像大哭了一场似的。见此情形,萧让便难免有些愧意来。
但面相终不抵数,苦瓜禅师便在劝开众人后说道:“你若不来,净云师兄不得解脱。你那一剑,却了去他数十年重负。去吧,去吧。”
萧让一路杀了这么恶人尚且坦然自若,但今日杀死这所作所为皆可称得罪不可恕的净云禅师,他却觉得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了。
萧让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到底是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他都终是无功而返。
一切名册恶徒皆已诛杀殆尽,萧让便要抓紧在期限内赶回碧霄宫去了。只是相比于来时,萧让却再无那份铲奸除恶的快意感觉了。一个人如果经历了太多超出平常认知的事情,那么他就一定会有所变化,积极也好消极也罢。或许这正是净云禅师临死前所讲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但有些事情却是一以贯之的,比如他一直期盼着此行要让花幕池心满意足的愿想。
而花幕池亦不教他失望,待细细听完萧让汇报后,她看待萧让时的神情样貌便与从前不一样了。因为此刻的萧让,俨然是一位大侠般的人物,是花幕池一直期待着的不世豪杰。面对此等称心如意之人,花幕池再无往日冰霜颜色,从此亦不复使用坚决口吻与之相说。
细看来,这碧霄仙子仿佛彻底柔化成为一个温婉的伊人,只似水柔情般的和萧让彼此追慕。
萧让此行虽是执行花幕池交托的任务,但他心里仍旧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教伊人额前兀自白了的一抹青丝重回青春。所以萧让返程时,是带着一个满满的包裹的。
萧让千里迢迢背回来的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包裹里面装的是一个个人形般的何首乌。
花幕池见得这些何首乌后,自能明了萧让此番心意。只是不知为何,她一双明眸之中却似总隐着一份哀伤,仿佛自己那白去的几缕头发是再不能恢复了。
但花幕池这份哀伤潜藏的深,萧让却并未察觉出来。他能做的,就是细心将这些何首乌逐日煎熬,然后再日日殷情送去给伊人喝下。
得心仪之人如此悉心照料,花幕池自要大为动容。但她再感动,却并不与萧让诉说,相反的,她似更愿一个人静默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