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明这些天很高兴。
儿子生了场重感冒,发烧四十一度,这狠狠地吓了杨泽明一跳。
只是这场感冒后,儿子性格突然变了,以前,儿子总想着玩,一场感冒后,却总想着学习。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就是爱学习,这让杨泽明很是欣慰。
以前,杨泽明总是劝自己儿子多复习功课,预习后面的课文。现在,杨泽明却总是劝儿子别光看书,还是要出去和小朋友们多玩玩,看书时间太长了,看坏了眼睛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儿子的学习速度未免太吓人,才几天工夫,小学的语文数学就学了七七八八,难道自家儿子是天才?
杨泽明只相信勤奋,不大相信有什么天才,最多,有些人聪明些,有些人反应稍微迟钝些。
现在他觉得或许还真有天才。
面对周围同事的夸奖,杨泽明谦虚之余,也不禁暗暗自得。
麻烦也有,儿子已经不满足小学的功课了,前两天又让自己去借初中课本。尤其是化学物理英语,连小学知识也只是初步掌握,现在就学初中知识,杨泽明觉得儿子有些飘了。
儿子学习速度快,这是肯定的,妻子也很高兴。人都有虚荣心,别人夸自家孩子,做父母的又有几个不自豪?
不过妻子觉得儿子应该跳级,这却不好。
杨泽明不赞同学生读书跳级。他觉得读书就该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去,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孩子还太小,这时候跳到高年级去学习,怕是会有些吃力。
教育是个系统工程,跳到高年级或许能有更大学习空间,可高年级的学生年纪必然比儿子大,语言表达思维方式都不一样,要是表现稍微没达到期望值,那对所有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妻子只是突然有这么个想法,问了问儿子,儿子也不想跳级,这就很好。只是儿子不想跳级,想快乐成长,又想先学学后面的课程,这给杨泽明添了不少麻烦。
跟同事说自己八岁的儿子想自学中学物理化学?
这是炫耀呢?炫耀呢?还是炫耀呢?
为此,杨泽明很是苦恼。
再苦恼,他也硬得头皮帮儿子借。
不光借中学教材,还在晚上帮儿子学那些知识。
物理化学方面,儿子理解力不错,粗浅的知识杨泽明只是说说,儿子就能理解,就是英语有些麻烦。
杨泽明当年读大学时,外语学的是俄语,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一直没接触过英语,现在儿子要学习英语,杨泽明也不得不跟着儿子一起学。
白天,杨泽明要忙活通讯站的建设,晚上,他要跟儿子一起学英语语法,学那些单词,完后又要教力、密度、压强、简单机械、电学,让儿子死记硬背元素周期表,记些化学反应……
每天都很忙,忙到他连找聂万章下棋的时间都没有。
杨泽明也发现了,儿子学小学课程还很轻松,可一到中学知识点,儿子就学的比较吃力了。
年龄还是太小啊。
这更打消了让儿子跳级的念头。
这些天杨泽明不光教儿子物理化学,他同时还要辅导儿子旁边跟着两个小孩,聂万章的儿子聂彪,余胜利的女儿余晓燕都在一旁自学,当儿子做习题时,杨泽明就会指导下两个小孩的作业。
不得不说,两个小孩都是聪明人,虽然没自家老二那么聪慧。
聂万章那个大老粗这些天又拿老婆出气了,杨泽明不得不过去劝说,他很理解聂万章,人家都说孩子是自家的好,可自家的孩子光想着玩,对比下邻居,想不生气都难,聂万章又没什么文化,他除了骂老婆,动手打老婆,还能有什么办法?就一个儿子,万一抽坏了,最后还是自己心疼。
余胜利看自家老二眼神越来越不对了,前些天他还开玩笑说反正杨家光光头多,他觉得老二给余家当上门女婿很不错,虽然自己很喜欢晓燕那个丫头,可上门女婿未免太过分。
当然,余老甘是在开玩笑,杨泽明听了也就哈哈笑笑。
孩子还小,以后的事谁知道?顺其自然吧。
妻子这几天又有些抱怨了,自己白天看不到人影,晚上回家又总是跟孩子们在一起,辅导他们学习。家要搬到通讯站了,整理家里东西全压到妻子瘦弱的肩上,可临近春节,晚上政治学习更加频繁,她还要织毛衣,当然会抱怨。
只是那也只是抱怨,真要不管孩子学习,怕是妻子更为不满。
杨泽明也只好晚上抽空帮着妻子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杨泽明晚上也没太多时间,最近南疆局势越来越严重,北方压力很大,军队已经进入戒备状态,通讯站的建成也要加快,作为通讯站未来领导,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算休息也时不时有各种突发任务找上门来。
一九七九年的春节与往年不同。
十二年前,为了抓革命促生产,破除旧风俗,中央发布了春节不放假的通知,从那时候起,每年春节讲究的是“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周末还有义务劳动呢,春节?每家每户贴个春联就算过节了。
这一年风向变了,全国大报在春节前刊登了《春节为什么不放假》《让农民过个安定年》的读者来信,上面有了风声,下面当然听锣听声,听话听音,政治敏感性强得很,不少地方都确定今年春节要放假,赶上今年春节是星期天,有的地方将星期天休息挪到星期六,于是除夕初一连放两天假。
边疆也放春节假,只是北方邻居在边境线陈兵百万,坦克上千,巨大的压力让领导有些不寒而栗。这年虽然春节放了一天假,可并没说调休,就算放假机关也要留下足够的值班干部,时刻提防北方会不会有异动。没有值班的,算是能过上一天完整的春节假。
春节这一天清晨八点,两辆解放卡车开进了家属院,这天杨泽明家和聂万章家全要搬到城外废弃的小东门机场那里。
通讯站已经在三天前正式成立,成立当天边疆军区首长与地方领导齐聚通讯站,通过国内自己的卫星,跟首都首长进行了实时通话。
有了通讯站,北方有什么动静,可以第一时间跟最高层进行汇报,不必再像当年一层一层传递上去,等上级命令下达,黄花菜都凉了。
一辆BJ212吉普在雪地里疾驰。
小小的吉普,后座挤了四个人。
聂彪妈抱着聂彪坐在右后座,杨宕勇牵着余晓燕座另一边,至于前面,母亲抱着很是兴奋的杨宕迪坐在副驾驶座上。
杨宕勇一手牵着余晓燕,另一只手拉着边拉手,侧着脸贪婪地看着外面。
离开家属院,车子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栋四层建筑,上书“天山百货大楼”,马路在那里拐了个“几”字形,沿街房屋突然消失,马路两旁空荡荡除了雪,什么也没有,北边隔了一条山沟,可以看到远处山梁上有红砖围城的院落,杨宕勇记得那边是迪城步校所在地,通讯站下山谷里有个靶场,那边的学员常常去靶场实弹射击。
小时候杨宕勇觉得步校与通讯站之间距离很远,长大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自己当时腿太短……
又开了一段距离,边上出现一所小学,甜蜜路小学,那是他度过了四年多的地方,小学校门紧闭,透过铁门,可以看到里面成排的土坯房,最外面那个没窗户的,木头门紧闭显得特别旧的房子,杨宕勇记得那是学校放体育用品的仓库。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记得小学四年级开学才一个多月,有天上午正在上课时,突然发生了地震,后来报出来震级四点一,可当时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却真实的感受到什么叫地动山摇,等地震波过去了,学生们才惊吓过度跑出教室,出来后老师一点名,却见杨宕勇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没出来,老师再进教室找,发现她瘫在课桌底下。
后来老师说,那个同学有心脏病,地震来了把她吓得病发了。
那场地震不光吓得班里女生住院,中午放学时,杨宕勇看见大门正对的体育器材仓库被震塌。
还好当时仓库里没人。
那么大的惊吓,印象不能不深刻。
那间被震塌的仓库,现在还静静坐落在原地,再过几年,它一定会塌。
吉普速度很快,小学一闪而过。杨宕勇有些遗憾砸吧砸吧嘴,左边没什么看头了,记得前面除了一家废品收购站,就是一间店面不大的文具店,小学用到的毛笔都是那里买的。
杨宕勇前倾身子,透过前车窗望向马路右手边,很快,前面出现一座两层建筑。
迪城十三中。
当年小考初杨宕勇离重点中学差了两分,只好跟大多数同学一起进了这所中学。
不比二十世纪初就建起的迪城一中,十三中七十年代才成立,学校教学质量嘛,也就那样,你不能对普通中学抱有太多期望。
杨宕勇就不记得他们班有过什么特级老师,不过老师脾气蛮大的,他好几次因为不写作业、上课迟到、老师讲课时在下面跟同桌咬耳朵,被老师赶出课堂在外面罚站。
杨宕勇有些自嘲,那时候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好学生。
那么不用心读书,也不知当年是怎么考上高中的,要知道当年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初中升高中,能考上比例并不高。
连班上永远垫底的亚历山大都考上了高中,虽然他那成绩因为民族关系,录取时降分降得很厉害——别人三百六,他被录取的成绩是两百多……
这么说当年的老师还是很有教学能力?
那种老师水平不高的错觉是如何形成的?
吉普继续往前行驶,前面就是一座座围墙围起来的工地了。
杨宕勇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工地,那是正在建设的第二十三医院,医院是军队的,当年哥哥突发阑尾炎,就在那里割的阑尾,下一个工地是干休所,干休所好像是初中时才建好,前面几年里面全是草,是自己跟通讯站里一群孩子捉蚂蚱的好去处……
再往前?
到通讯站了!
吉普从岗亭前驶入,路上的积雪全被扫除,驶过浴室、锅炉房、篮球场,车子右转,左边的平房是警卫排驻地,再左转,右手边一排东西走向两层建筑,吉普从东边绕过,右转驶到那排建筑南边。
杨宕勇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抖,心跳无端加速,浑身肌肉紧缩,口有些发干。
这排楼一共六户,车子在西边第二户门前停了下来。
杨宕勇打开车门跳下车,只觉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转头望着曾经熟悉的建筑,在心底,他默默的说了句:“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