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条生命从死亡线上救回来，能让人产生极大的愉悦感。

杨宕勇说她们是：以一身白衣，舍一己安危，护一方平安。

很神圣，很严肃，让人不由自主升起一种使命感，每看好一例病人，想想这句话，何洁就觉得虽然环境苦了点，卫生条件差了点，隐私保护尴尬了点，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几个病人只是简单的感冒，这里人几乎不穿衣服，天气骤然降温，总有人身体不适染上感冒。

本来小小的感冒，多喝热水多休息就能慢慢好转，可这个世界的习俗却对病人太不友好，或许是出于最朴素的卫生原理，以为将病人隔离就不会将疾病传染给健康人，这里人只要生病了就要主动或者被人抬着离开住处，到没人地方自己等着，要么好转，要么死去。

别说是早晚已经很凉的秋天，就算是夏天，一个人在外面躺着，就算没病也要得病，真患了感冒，在这季节躺到山里，很快就会轻病拖重，重病拖死。

这五个患者运气还不错，他们都只是因为着凉生病，一段时间没怎么吃东西，看起来病得很严重，不过喝碗滚烫的米粥，这病就好了不少，再吃上几剂汤药，几天工夫就能下地活动，原本等死的人在她们精心救治下，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正常。

这边生病患者快要好了，那边杨宕勇他们又打了胜仗，押着俘虏战利品耀武扬威回了林庄，同时，一群伤员也被他们带了回来。

那是一段不美好的记忆，撕裂的伤口，惨白的骨头，发黑的血渍，受伤的地方没有第一时间处理，现在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恶臭味，别说几个女学生，何洁、余晓燕一样看着这些伤员的伤口发憷。

重新清创，用刀子将腐烂的烂肉割掉，又用烧开后放凉，再加了食用盐的水在伤口上消毒，那滋味……

伤员惊天的惨叫吓跑了躲在附近偷偷窥视救护所如何救治的那些村民，别说村民跑了，那些上过阵，捅过人，自诩勇猛无双的武士一样吓得腿软，几个内出血的伤员原本躺在担架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给那些俘虏的伤兵一叫唤，一个个像是蠕动的蚯蚓，爬也要逃离这恐怖之所。

杀猪一样的嚎叫，乱跳的肌肉，狰狞的表情，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几个女生一开始就吓坏了，抱在一起躲在一角瑟瑟发抖，何洁余晓燕同样害怕，可再怕她们也要上手干，她们可是世人眼中的“天神”，怎么能惊慌失措？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番救治后，三个重伤的——本来说是五人，只是俩人没挺到林庄就死了——一个也没救回来，不光没救回来，还让他们在死前经历了一番极大痛苦，六个有内伤的，一个给救人场面吓死了，三个先后不治身亡，只有两个还苟延残喘到现在。

那四个有内伤的属于杨宕勇带去的同行，他们的死好像给杨宕勇增添了一些麻烦，不过那是杨宕勇的麻烦，不是她何洁的，何洁自己都为这些伤员搞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关心杨宕勇怎么想？

不光有内伤的死了大半，连轻伤的二十来人也有三人死于细菌感染，何洁对此很无奈，她已经尽量用盐水帮那些轻伤员消毒了，这天也不热，按理说不该有化脓感染的事发生，可它就是发生了，以现在的条件，被细菌感染伤口，那就是死路一条，于是这三人就死了。

这个世界的人命真的很脆弱。

林庄外面多了十座土丘，按照这里的规矩，应该由巫神率领死者亲人，围着遗体大跳特跳一顿，然后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埋下去，上面盖些树枝烂叶，至于这样的埋法会不会让野兽叼了去，这并不重要。

肉体只是人在凡世的躯壳，死了这副躯壳也就没用了，让野兽吃了也算回归自然。

纪念？这里从来没有上坟这一说，要纪念只要心里念叨几句就可以了。

生活已经如此残酷，人们始终挣扎在生死线上，哪有工夫祭奠先祖？

这一切在杨宕勇到了这里后发生了改变，他不光收敛了战场上阵亡者的尸首，让人挖了个坑将王升带来的人里死者埋入地下，至于自己这方的战死者，杨宕勇让人抬回了林庄。

对敌人死者给予埋葬，让人们觉得天神慈悲为怀，将自己的死者接回家人那里，这符合林庄的规矩，只是在回村请战战兢兢的巫神跳了番大神后，杨宕勇却阻止了人们将他们丢进山谷的行动，而是让自己那些学生带着村民，将死者抬上柴堆，点了把火烧了，然后将烧了的骨头装进一口陶罐，抱着陶罐上了山。

山上已经在那些村民跳大神时，被杨宕勇带着学生们挖好了几个深坑，那陶罐就放进坑里，又用土填平了坑，上面堆了个土堆，面朝林庄的方向上还立了一块木板，上面用刀子刻下了死者姓名。

这种与众不同的葬法，杨宕勇当然有说辞，在他口中，巫神带着亲人跳大神是没问题的，这会让天上的天神知道什么地方有人死去要接引。

只是跳完大神，直接拉着死者丢到山里，这却是不行，他们应该让死者火化了，这样死者的灵魂才能借助火焰升到天神世界，那升起的青烟，就是死者灵魂正在奔赴天外天，不如此做，死者的亡灵想进入天神世界？难上加难啊……

至于将死者骨灰收集起来，埋在村里附近，还要立块牌子，这一样有说法，这是对死者后人而言。

在杨宕勇的说辞下，死者虽然去了天神世界，可死者与这世界的联系并未中断，他还有一缕残魂留在骨灰里，只有留在他的后嗣周围，死者的残魂才会保护那些后嗣，虽然这种保护有时很大，有时很小，总归还是有的。

至于如何让死者灵魂看到子嗣，然后求天神降下神通保护？这就要看他的子嗣怎么做了，如果子嗣孝顺，每年固定时候都能过来祭拜先祖，那死者留在这里的残魂就能一直留存，要是什么时候子嗣忘记了先祖，那先祖的残魂也就没有留在这里意义，会自然消散……

一通封建迷信思想被杨宕勇灌输给了在场的众人，这些人会将这套迷信再灌输给别人，他们会不会去传播？当然会，这可是天神说的，天神会说谎吗？何况，只要对自己先祖好，年年祭拜，先祖还会保护自己，甚至自己的后代……

人们现在只恨自己以前为何如此傻，没火化了那些先祖，将他们骨灰收集起来好祭拜，现在那些祖先当然不会保佑他们，只能让他们保护自己后代了。

杨宕勇在那里宣传封建迷信，何洁她们只是在一边看着，没去戳穿他的谎言。

迷信当然不好，只是这迷信是用来宣传孝道，她们不觉得宣传孝道有什么问题，自从来了这个星球，杨宕勇最喜欢说的话是“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改造世界是个很光荣，很伟大的事情，只是我们在改造世界前，首先要适应这个世界。”

这些话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所以，在愚昧的世界，有时候你也只能利用迷信思想来影响世人了。

诚实是个好习惯，但人们也不能丢弃善意的谎言。

自己人火化了，埋在山顶时刻守护着村民。

入土的那天，杨宕勇带着所有的男学生，拉上那些参加过战斗的人，以整齐的队列，肃穆的表情将装了骨灰的陶罐抬上山，入土立碑后，在坟头放上用附近采摘下的野花编织的花环，然后所有人站成几个方阵，垂首肃立以做哀悼，以此来送别他们的战友。

围观的人们看着几百号人鸦雀无声站成几个方阵，同时垂首默哀的样子，那种触及心灵最深处的震撼，让人们双眼发红，两耳发赤，恨不以身替换下面埋着的尸骨。

不光围观者激动，连参与过战斗，现在按照当时所在戎，站在各自队列里的人们，同样强忍住颤抖的身子。

虽然大多数人都没跟死者接触过，可现在他们却仿佛看到死者在畅快的大笑，或许，这就是天神所说残魂显灵？

战友，这些人第一次对这个新鲜的名词有了深刻印象。

那些投降后医治无效死亡的俘虏，同样被火化，只是他们埋的就远了点，也偏僻了些，他们又不是林庄人，在这里无亲无故，有人帮他们收尸，他们就该感到荣幸了，何况杨宕勇一样帮他们入了土，立了碑，有没有人过来拜祭？这就看他们运气了。

林庄人觉得没什么人会去祭拜这些没救治过来的倒霉蛋，让他们意外的是，那些倒霉蛋的墓地前，每日也有人过去，学着当日杨宕勇带领众人祭拜的模样，在那些人坟头放个野花编成的花环，然后垂首肃立。

这么做的都是上次被俘的骑手，只是他们现在不再以当俘虏而感到屈辱，而是自豪的说自己是天神的仆人。

村民们也很想当天神的仆人，可天神却不好见面，就算见了面，大家看着天神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对这些好运的骑手，村民们只有各种羡慕嫉妒恨了。

对俘虏是羡慕，对何洁、余晓燕还有几个女学生，那就是敬畏了。

大多数伤员还是让她们给救了回来！

这可是天神显灵才能办到的神迹！

在这神迹下，不管是山民，还是商人，或者那些公子王孙，见了这几个女人，恨不得趴在地上舔她们的鞋子，也真有人见了她们就五体投地来表达自己敬畏之意。

何洁余晓燕她们开头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些人做的太过了，自己又没做什么大事，只是简单给他们用了点草药，还不能保证一定能将他们治好——放外星人绑架前那个世界，以俩人对病人治疗后如此高的死亡率，怕是早牢底坐穿了。

时间久了，她们也有些麻木了，只是她们没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而是有些想要逃避，自家知自家事，自己水平如何，俩人很明白，她们现在只想回山谷里，好好学学那本《赤脚医生》。

俩人想走，可暂时又走不了。

近千号人聚集在林庄这小小的谷地，人多了，总有人有个头痛脑热，现在人们算是明白了，有了病不必去山林里等死，只要找女医神看病，那些面善心慈的女医神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好起来！

忙碌！夜以继日的忙碌！

每天都会有病人找上门来让她们看，拉伤、骨折、感冒、腹泻……

病都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对初手来说，每一次给人看病都如履薄冰，深怕自己一个疏忽，害了别人一条性命。

她们不光要给病人看病，还要组织自己的学生跟着一起看，在实践中学习望闻问切，学生很聪明，年纪小学什么都快，为了师道尊严，不想让学生知道其实自己也不比学生懂得更多，俩人只能强装出大师风范，然后拼命压榨杨宕勇，从他那里哪怕多知道一个方子也是好的……

效果还不错，至少现在她们俩还没穿帮，继续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就是苦了那些病人，作为“高人”，俩人不会轻易出手，出手的都是才学了两个月（其实没有）的学生，学生出手，治病的效果当然就差强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