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威廉张望了一下周围的时候,斯黛拉已经笑了出来。
“大叔你可不用这么怕,真要是有人敢动我,我早就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卡洛城领主安德鲁·坎宁安的养女,只是我过的真不好,当然现在也没人过得好,大家都一样的,都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的,我们这个连野草都快吃光了。”
“贵族和难民一个样子,这种事情我在莱伊什港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有能力的贵族早就跑到内陆避难了,剩下来的多半都是些本地贵族,只是随着战事平定,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也许是会好起来的,我能活到那时候的话,也许一切都会很美好。”
“小孩子吃饱就好,别想那么多,这还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消极?不,这只是现实。
这种环境下,没人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就连威廉也是如此。
他从未考虑过明天会怎么样,没有这个意义,他们都是活下当下的,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注定蒙上了黑色。
精神正常的人,谁会喜欢这种过去和未来呢?至于现在?大家早就习惯了忽视既成事实,只要大家都装作不知道,那一切就还过下去。
靠在石头上看起天空的他,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
“斯黛拉!斯黛拉!”
——
“看来有人在找你呢,你不去看看吗?说不定是养父在找你。”
“找我?哪里?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斯黛拉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听到某人的喊声了。
她也是立刻站起来挥起了手,告知了对方方位。
“我刚才和你说有个人清楚你的事,那个人就是安德鲁,你和他好好聊啊聊吧。”
来人也真是她的养父安德鲁·坎宁安,一个穿的勉强比难民干净一点的地方领主。
此时的威廉自然是邀请安德鲁一起坐下吃点,顺便询问下情况,他对这个领主,可是抱有一定的期望的。
刚才也提到了,留在爱尔兰的贵族就两类,前一种说了就是有钱有势出去避难的,而第二种,就是安德鲁这样无钱无势的本地贵族,他们会出于多种原因而滞留故土,也是这个原因,他们也相对的了解不少过去的事。
威廉是非常期望安德鲁能知道一点有关他的事,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吧?
只是这么点期望,安德鲁都用摇头回应了他。
“卡洛城区是重要的战区,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被赶走了,过去的市政厅也被一把火烧干净了,现在别说是户籍资料了,就是市政厅过去多到糊墙的文件都找不到了,只是看到这种惨状还愿意留下的,一定——也只剩下卡洛城的原住民了。”
“看来卡洛城是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唉——这场战争明明都已经要结束了,怎么给人一种灾难刚刚开始的感觉。”
“灾难也许的确刚刚开始,威廉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正在重新整合户籍资料,到时候我会帮你申报和留意下的,如果我在其他地方查到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威廉并不在意自己的户籍问题,安德鲁这个领主说他是卡洛出身,那就是卡洛出身吧。
只是现在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所谓的重建上,而是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上。
“重做户籍吗?领主大人的工作量恐怕也不轻呢,卡洛城少说是七八万人。我想他们肯定会回来的,只是真到了那时候,领地内这么多人要吃的,领主大人打算怎么应对呢?虽然现在的爱尔兰基本平定了,可依旧有小股残留的叛党需要清除,各方各面来说,眼前的局势都不乐观吧?”
这才是现在威廉真正在意的事,要知道他们现在最困难的是活下去,死了什么都没了,还了解过去?死人是没有过去的,现在对爱尔兰的所有人而言,活不下去,什么都是空谈。
至于了解这些对活下去有什么帮助?身处于这种环境下,能够了解到上面的决策,了解他们的想法,对于底层的人来说,是事关生死的头等大事。
为什么是了解他们?而不是决策者了解民众?因为他们是决策者,是理性大过感性的精英,因为他们手上的资源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舍弃一小部分人,这种决策再所难免,你了解他们打算救谁,那才是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人道不人道的说法,保证大部分人活下去,才是他们的职责,当然,这也不是叫你去死,只是有的时候没办法就是没办法,虽然残酷和残忍,却也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被问了的安德鲁,想了好一会,才慢慢的回应了威廉。
“爱丁堡虽然承诺会从内陆运粮食给我们,可我据我所知,他们连留在爱尔兰围剿小股叛军的主力军队都难吃饱,这种情况下还要供给我们?我看这只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承诺而已。”
“安德鲁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我之前在商队听说,爱丁堡给予的半个月物资,实际只够当地用三天用的,剩下来的十二天,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只能说熬吧,熬熬总能熬过去的,也许等叛乱彻底平息,爱丁堡那边就能节省很多军队的粮食,以此来接济我们。”
“真这样就好了呢,可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呢?”
“很快了,放心吧安德鲁。”
听完安德鲁所说的后,威廉感觉现在的情况还不算糟糕,至少爱丁堡那没有想要放弃卡洛城,虽然接济的不多,但的确是在接济的,而且爱尔兰每天都有撤回内陆的军队,这的确是好事,军队的粮草花费,可是几倍于平民的。
随便一个集团军一个月的粮草,怎么都够卡洛城吃上三五个月的,不是他们吃的多,而是他们打仗一定要吃饱,而卡洛城的饥民只求不饿死,量的需求上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的卡洛城,谁能够给这群饥民一口饭吃,那他们就是这群饥民的神,前提是有的话,反正威廉不相信这个城镇有谁,有这个本事养活这么多人,如果有人真能做到,那他也的的确确就是神明。
神明也该接受膜拜和?和什么呢?威廉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毫无意义的想法,至少目前卡洛城虽然过得不怎么好,但还算是有希望的吗?还行吧,也只能说还行了。
之后威廉也和这位看起来和难民差不多的领主聊了不少,主要都是集中在民生治理上,以及卡洛城的战后重建。
了解这些有助于让他更好的活下去,和领主走近点也有助于他谋份好差事。
安德鲁的计划周全,听起来一切似乎都非常的美好,一切似乎也都充满了希望。
——
美好的幻想终将会破灭,希望也终将变成绝望,和平一去不返,平稳安逸的日子也永远不可能回来,被夺走的,你也永远没有办法夺回。
回到过去?重建一起?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让威廉明白这一点的,就是两个月后的卡洛城区。
勉勉强强重新组建了市政厅,维持起了城镇基础运转的安德鲁他们,遇上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现在对他们而言,最难实现的不是做到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而是让大部分人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如果大家的力不往一处使,谈什么复兴和重建?
只是众口难调的道理,大家都懂的,而卡洛城的众口,却掺杂了奇怪的东西——不,应该说掺杂了剧毒在里面。
那是一份能够毒死所有人,甚至葬送整个地区的剧毒。
——
神选会
——
一个新兴于卡洛城的特殊宗教。
他们的理念,还有思想,对威廉来说都是非常奇怪的。
这群人宣扬的是什么?面对危险不抵抗,饿了就祈祷,不要畏惧死亡,因为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去死,神会拯救信徒的灵魂,带他们离开痛苦的尘世。
至于他们膜拜的东西,则是黑暗与光明对抗的奇怪图画,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拜光明还是拜黑暗,这些所谓的新兴宗教的本质,都是邪教,这群混蛋每逢大灾大难,都是要露头出来,祸害下百姓苍生的。
人在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环境下,也的确容易被这种东西控制心智,而这群人一旦被控制了,想要把他们拉出来,那可真的就是困难重重,放弃思考很简单,可你想要他们重新思考——这可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因为大部分人正常的人,都未必会去思考,你说让一群从没有是考过的人,去思考他们的对与错?
你还不如重新创造一个宗教来引导他们更为方便,讲道理?真的讲不通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是剧毒,你别看他们整体教义似乎很消极,实际上他们和市政厅的冲突可不小呢。
以安德鲁为一派的市政厅可是想要完全禁止他们布教的,更不要说浪费资源的聚会上,可无论怎么想,这个邪教都不会服从他们的安排。
看着宣讲台上宗教首脑再一次高声的反对市政厅的安排,威廉的感情可不是愤怒,现在已经是391年的中段了,粮食的问题依旧是头等大事,这群人远没到吃饱了闲着的地步。
都吃不饱,要饿死了,他们还信这个?是这群人脑子坏了呢?还是这群人认为他们的神明能够给他们送粮食?可惜分配粮食的是市政厅,不是他们的神明,他们的神明可不会给他们一口饭吃。
至于市政厅,也就是安德鲁那分配的方式,威廉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有资源,都必须统一进行调配,也必须用在合理的地方,现在可容不得一点浪费,因为现在所用的地方,都关系到了他们十分重要的——未来。
现在所受的苦难,都是为了更好的明天,这种简单易懂的道理,神选会的信徒们是真的不懂,也许他们也不想懂,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的,饿了就骂就是了,虽然不会让你饱,但是能让你舒服。
何况他们信徒中,还有这么一种说法,不祈祷就意味着不虔诚,不虔诚就意味着会被诅咒,而被诅咒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安德鲁上台后,没有和宗教首领一样讲起其蛊惑人心的故事。
“我和你们说一件我亲眼见到的事,战争初期,有一个爱兰人拒绝了政府的征召做了逃兵,然后在这个逃兵回家的路上,被反叛军给抓了壮丁,没错他逃离了政府军之后,被抓进了反叛军,连到政府军都不愿意待的他,能待在反叛军吗?”
“——”
“当然不可能——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又从反叛军中逃了出去,可等他到家,迎接他的不是家人,而是满地的鲜血和惨不忍睹的尸体。”
“——”
“他的家人全死了,一个不剩,父亲母亲妻子孩子,一个不剩的全死了,他是他们一族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他这一辈子都只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而导致他家人惨死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为了逃离义务,并且在逃离的途中叛军抓住,之后叛军就是通过抓住他的这条路,进攻了他本该驻守的防线。”
“——”
“这个家伙死都不会想到,这条防线背后意味着什么,他的懦弱不仅仅害死的是他的家人,更有无数的人因为他的懦弱而死!所以在场的各位啊,你们想逃就逃吧,想反对就反对吧,想聚会就聚会吧,等到你们的家人开始饿肚子,然后一个个饿死的时候,你们就会开始痛恨自己,相信我,这会是比死亡更让你们痛苦的感情。”
卡洛城区需要集中力量,才能得到发展,这是非常现实的话,也是大家都清楚的事。
只是即便这是正确的,也未必会有人去理解和支持,神选会的信徒们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就在宗教首脑的示意下继续喊起了他们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