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象将起,所以沐云舍不得宰了妖七十二。
试想一下,将来在这片土地上,人族和妖族两军对垒。大军展开,旌旗飘荡,战鼓擂响之时,从人族大军阵列中,冲出喊杀震天的无数妖族,那位仙人境的大妖寒光,心里一定十分恶心吧。
想到那一幕,沐云就有点,开心。
从敌人的痛苦中提取的快乐,简直不要太痛快。
只是单凭这点忽悠,当然不足以让妖七十二临阵倒戈。
一位六境,不说有资格开山立派,放在寻常的宗门,都是极其珍贵的中流砥柱,还不至于跟市井妇人一般,说风就是雨。
沐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神秘道:“你们那点小把戏,当真以为龙虎山在内的诸多仙家宗门,全被蒙在鼓里?”
他嗤笑一声,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妖七十二,泄露天机道:“你师父师祖,都太天真!不说其余宗门,单单我们龙虎山,就有三位仙人境、一位飞升境的太上长老。他们闭关不出,不过是因为整座天下,都找不出半个像样的对手罢了。”
“仙人境了不起?”
沐云目光阴冷:“那寒光,老老实实坐牢还则罢了。他敢出头,信不信四位大剑仙一起出剑,霎时间砍了他的狗头!”
妖七十二看那少年的慷慨神情做不得假,只觉脖子处一股寒意,狐疑道:“三位仙人境,一位飞升境,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沐云有意无意摆弄一下腰间的龙城剑,他推剑出鞘存许,只是一瞬间而已,妖七十二惊觉连同他在内的数百里山水,都被收入一个单独的空间内。
妖七十二心神震颤,他嘴唇抖了抖,喃喃想起三个字,却没说出口。
沐云收起龙城剑,有意无意炫耀道:“啊,你没猜错,就是一件咫尺物。”
他大言不惭,继续胡侃道:“有个仙人境的太上长老,看上了在下千年难遇的绝顶资质,极力撮合我和她的一个后辈。她那后辈,论长相,自然是倾国倾城的。不过在下,一心向道,绝不肯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耽误了剑道登顶。”
“愁啊!”
沐云用那种“你不是我,所以不懂我忧愁”的悲痛眼神,苦笑着回忆道:“不答应还能怎么着?对方毕竟是一位仙人境,我只能屈服在她淫威之下。”
“不过对方不愧是仙人境,给了三件聘礼,都还凑合,其中之一,就是这件咫尺物。”
妖七十二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知道你小子富得流油,可能不能别用“还凑合”这个词儿?跟你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沐云连续攻心,妖七十二心中的杀意,减退大半,所以沐云御风靠近一些,继续诉苦道:“兄弟,什么也不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你看看你,被人当成炮灰,帮着别人活埋自个儿,土都快淹到脖子了,还屁颠屁颠傻乐呵。”
“再看我,年纪轻轻的就是三境,多大的福分?可惜连自己的婚配都不自由。”
“我们这样的人,倘若都不能彼此理解,互相取暖,活着都剩下彼此算计,做了万年的王八,又有什么意义。”
他再次御风,靠近妖七十二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追问道:“怎么说?弃暗投明的事,赶早不赶晚。”
一位三境,追着强迫一位六境给自己做小弟,从没见过啊。
若不是真有吓死人的背景,谁脑子进水了,敢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妖七十二被他忽悠地云里雾里,直觉告诉他,这小子都是胡说八道,可是一件咫尺物绝不会作假,妖七十二脑子里一团浆糊:“你容我想想。”
“还想个屁!”沐云在他脑门儿上一个暴栗,动手就要去掀妖七十二长袍,嘴里嚷嚷小爷倒要看看,你狗日的是不是女扮男装,裆里带不带把儿,办个事儿忒不爽利。
沐云依旧保持百米之内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内,就算是大罗神仙到了,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子做小动作。
妖七十二破天荒有些拿不定主意,轻易就能挑起几国战争的男人,被一个蝼蚁的一席话,搞得失去判断力,甚至开始怀疑妖生。
不过还好,此地尚未脱离东灵县的辖境,不远处就有几座善人祠堂,香火鼎盛。
沐云一拍脑门儿,大叫你不就是不信兄弟我?
他一挥手,无尽的信念之力,从善人祠堂汇聚而来,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漏斗。
妖七十二正疑惑间,只觉山水轮转,那“张斗”居然带着他,瞬间挪移百里之外,来到东灵街道上。
他心头忍不住一阵钦佩,心意流转、山水也跟着流转,这不是传说中那些山水神祗才有的手段?
“张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大惊小怪的,区区小把戏而已,等你归我名下,将来顺手教你了。”
妖七十二大气不敢出,因为沐云挪移山水,带他去见了三个人:
山间枯寺,有个盘腿打坐的僧人,他如同枯坐万年的化石,却在沐云和妖七十二现身的瞬间,睁开眼睛。
他眼中,空若无物,妖七十二偷偷看了一眼,却见他的眼中,有无数金色经文浮现而出,形成一座威严金身法相;
妖七十二在僧人法相面前,居然有种想要屈膝下跪的冲动
沐云却摆摆手对那僧人道:“禅心,别起来别起来,安心打坐。”
僧人果真闭上眼睛;
接下来,沐云又带他去见了两人,分别是私塾打盹儿的一位夫子,还有田间地头劳作的一位老汉:
夫子还好,去见的时候,打盹儿未曾醒来,所以他手中的圣贤书,没有神迹显化。
不过光是围绕他的那份浓郁文运,足以让妖七十二胆颤心惊。
沐云笑着安慰他,这位夫子姓孔,是儒教那位至圣先师的后人,如今帮着我干点教书的小事儿。
妖七十二两腿发软,让一位书院君子,龙门境大能,帮你干点小事儿?
要不是亲眼所见,妖七十二得问问他,长了几个舌头,就不怕风大。
所幸沐云心念一动,他们来到田间地头,只有个相貌普通的老头儿,在慢悠悠播种。
妖七十二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僧人和夫子都是八境,一只手指头都能捏死咱,还是老头好。
沐云来到老头儿面前,在他脸庞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前辈,干活儿没偷懒吧?”
老头儿被沐云毛手毛脚的不仅不生气,他随意瞥了一眼妖七十二,反而热络道:“哪敢偷懒,少爷让我保证今年的收成,我可是一刻都没闲着。”
他说完,一抖袖子,万千凝成实质的灵气撒下去,附近几亩田地中,刚种下的庄稼种子,如同一夜春风来,瞬间破土而出。
沐云转向妖七十二,笑问道:“兄弟,老前辈这一手两袖生机,厉不厉害?”
妖七十二肝胆欲裂!
还以为是个普通老头儿,哪想这一招两袖生机,跟师父那一口妖气领他进修行门槛,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老头儿,少说也是一位金丹境!
一眨眼的时间,四周景物一变,妖七十二如同做了一场梦。
如果不是那个即将消散的信念之力漏斗,妖七十二一定会觉得,是自己脑子坏掉了。
沐云拍拍手,云淡风轻道:“看见没,一个金丹境,两个龙门境,都是我马仔。你这小小的六境妖族,要不是我存心拉你一把,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此时,妖七十二对于面前这个自称“张斗”的少年,已经没有半分怀疑,对他说的话,更是信了八分。
他一咬牙,跪地准备认主。
沐云摆摆手,干嘛啊,咱们兄弟相称,行大礼作甚。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正是从妖七十二分身手里抢走的阴阳宝镜。
他轻轻祭起宝镜,立刻有一道光芒激射而出,妖七十二本能想要躲闪,他瞥见那少年阴冷的眼神,只能乖乖任凭光芒击中。
片刻之后,妖七十二一声闷哼,他半边身子被那道光芒削去,满头大汗。
好在沐云从怀里掏出一根灵参须子递给他,他单手接住,立刻入口。说来也奇怪,如此惨烈的伤势,吞下那点儿参须之后,伤势居然一肉眼可见速度开始复原,只是妖七十二神色萎靡,需要时间调养。
“兄弟啊,感觉如何?”沐云露出一个伪善的微笑
“你别想岔了,我可不是学别人恩威并施,一边打板子一边给糖果儿,那种虚伪的事儿咱干不出来。刚才手一抖,没拿稳。”
妖七十二拖着虚弱的身子行跪拜之礼,真挚道:“主人,还请不要折煞在下,有什么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的,您言语一声。”
沐云立刻将他扶起来,嘴里热情道什么主人仆人的,听起来多生分,不过他笑呵呵的,想来是对这个称呼很受用。
他将阴阳宝镜递给妖七十二,后者一脸疑惑,沐云继续晃了晃,妖七十二才敢接在手里。
沐云道:“这样,眼下有件事儿需要你帮我拱拱火儿。有个叫秋毫的,被你师父掳了去。那人是我同门师兄弟,见死必须救啊。你去帮我说说情,就说碰见一个叫张斗的龙虎山弟子,打一架,被他打了个半死。”
“这口恶气不能忍!秋毫不是被你们驯服了?放回龙虎山,做个舌头和耳朵,也能让你们时时掌控龙虎山的动向。你师父想来不会拒绝。”
既然降了沐云,彼此就是一条船上客,妖七十二不得不为沐云考虑。
沐云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摆手道:“不用劝我,陷空山魔窟,我一定要去的。你拱你的,我见我的,咱俩一起使劲儿,万无一失。”
妖七十二对沐云,愈发钦佩,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懂得找人办事,需要上下两头使劲儿,这得多深的城府?
大的公对公,敞开了谈条件,算是进庙烧香;
最关键的,是要妖从对方内部找一个合适内应,小的自下往上开始拱,上下合力,不怕魔窟真君不进套儿。
这是生意场上常见的搞人法子,妖七十二没料到“张斗“年纪轻轻的,经验如此老道,把自己交给他又如何?
妖七十二领命而去。
——
又是一个灰色漏斗即将散去,沐云出现在陷空山脚下。
一转眼,自己离开丹霞峰小两年,有点想念呢,不知道师父轮值的日子,师娘是不是还会守在门口,一等就是一天。
走完陷空山魔窟,就该回去看看了。
灵参小人儿屁滚尿流现身,一见面就痛苦涕零:“恭贺主人,福从天降!”
沐云笑问道:“福从何来?“
灵参小人儿跳上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来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娘皮,一看就和爷爷八字绝配!咱爷孙俩干他一票儿,骗到洞府中给我做奶奶。”
“什么小娘皮?”沐云一头雾水。
却见小人儿在自己胸口比划一下,挤眉弄眼道:“不知道啊,反正穿了一身雪白长袍,这儿还有祥云呼之欲出。”
“祥云?”
“白云观弟子?”
灵参小人儿心有余悸:“好像是白云观出身,仗着出身好、修为高,横的很。我与她说了,俺爷爷床头儿打架的功夫才是一绝,回头要找她比个高低。”
沐云来了兴致,白云观、玄都观,自古以来都蠢蠢欲动,想和龙虎山争个高低。
既然小娘皮自远方来,咱怎能不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陪她耍一耍。
“她人呢?”
“拿着把破剑,在我这耍了一通威风,跳下那无底深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