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张飞一挥手,八百兵马披甲上阵,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中,声势滔天!
即使死去百年,他们不再是夜郎国那支战无不胜的斥候先锋;
但那些绿色英灵现身的瞬间,虚幻的身体,依旧提缰策马、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刀尖所指,便是沐云!
大殿空间,因为英灵兵马那几乎凝结成水的杀气,险些不稳。所幸鬼将张飞伸手一抹,有金色丝线如流萤飞舞,自动补天。那是他尚未沦落为鬼将、还是一位正统山君的时候,珍贵无比的神像金身。
沐云眉头一皱,大手笔啊!
他瞄了一眼那位鬼将,心里道,这家伙黑不溜秋的,倒真是个带把的,有血气!
要知道,在夜郎国野史的传说上,张飞和他的部将,乃是在十万平原地带,和强大的邻国丘瀛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正是此战,导致斥候营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他们以八百男儿的血肉之躯,阻挡丘瀛国三万铁骑。
凡战者,无一全尸!
那些好男儿的英灵,也支离破碎,无法遁入轮回,最终游荡在天地之间,沦落成可怜的孤魂野鬼;
因为他们死无全尸,甚至被亲人遗忘,连一个土包的简陋坟茔都没有,更无谈享受后世香火,随时都会消逝在天地之间。
而张飞,历经百年时间,将那些残存的孤魂野鬼,全部归拢,显然是代价巨大!
此时此景,胜过一百万句语言。
沐云突然有些理解他,为何会和那老鼠精玉树沆瀣一气。
作为一个男人,谁能不碰上几件,把你脊梁压断的糟心事?可你是男人啊,你不抗,谁抗?打碎了牙齿,也必须咽下去;压断了脊梁,也要奋力去爬。
必须去承受、去抗争,区区一个山君的位子、又算个球!
被绿色虚幻的英灵兵马围困在中间,沐云忍不住口干舌燥,笑道:“张大哥,我之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当真要归拢旧部、直捣阎罗?”
说完,他情不自禁提着龙王篓,心里打鼓不停。
那名为大雪的龙王篓,镇压蛟龙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器;可谁知道,对阵虚幻的英灵,是否还能一往无前?
不仅如此,《太上五雷正诀》,本是龙虎山精英弟子才可以参悟,例如首徒张斗;虽说朱妃提前赠给沐云,他这些日子悄悄研习,也不过是参悟到皮毛,否则镇压百灵的时候,也不会只是以皮毛的五雷正法放了个烟幕,最后不得不依仗龙王篓。
张飞一言不发,他那顶天立地的雄壮身躯,被八百旧部簇拥,虎目之中,隐约有泪花闪烁。
但他们围而不攻,倒让沐云一阵头大。
“这是要闹哪样啊?”
沐云心里七上八下,虽说那些英灵修为并不高,但他们生前,好歹是一只实打实的斥候部队。
而斥候,又是公认的人间军队,战力第一。
何况张飞为主将的那支斥候部队,历经大小三百余次战斗,逢战必胜;最惨的一次,以区区八百人,对战三万轻骑兵,无一人后退;愣是将丘瀛国一支作为奇兵的后手,拖了足足三日,使得夜郎国奇迹般,赢了那场不可能的战争。
最关键一点,山下人和山下人,并非仙人和凡人的绝对差距。
因为灵气有枯竭之时,而下决心死战的人类,可以源源不绝。
一些鼎盛的世俗王朝,例如大夏,便有重骑铁阵,集八千人之力,可诛洞府境;集三万之力,可诛观湖境;以此类推,穷百万人之力,甚至能将一位元婴境的神仙,逼入死地。
显而易见,大殿中这只英灵部队,至少能绞杀一位七境,观湖修士!
因为在鬼将张飞的亲自压阵之下,方圆百里的灵气,调用不绝,那些英灵可以无限复生。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空谈。
沐云表情凝重,他诵了一句口诀,徐霞客和刘浩然,被龙王篓放出来,出现在大殿之中。
刘浩然,早将沐云坑骗、镇压白灵的一幕看在眼里,知道他也是一位和徐大哥一般的正人君子,此刻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怪先前骂的太狠,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和沐云相处,他自行惭愧,低头抱拳道:“沐兄弟。”
沐云回报一拳:“浩然兄弟,之前隐瞒身份,多有得罪。”
徐霞客,仍旧是裸着上身,背着那柄鬼头刀,胸口上的剑伤,已经痊愈。
沐云问道:“徐大哥,还能出拳否?”
徐霞客爽快道:“有何不可!”
他不满道:“得你传音之后,我在那鸟笼之中,吸收了孽龙血气,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倒是你,我出拳正痛快,眼看要把那老鼠打出屎,你唤我出来作甚?”
下一刻,不用沐云介绍,徐霞客、刘浩然,已经看见三人被刀剑包围的紧张形势。
徐霞客提着虎头刀,笑道:“好家伙,有生之年,居然让我看见南部蟾州历史上,最敢打的一支队伍,何其荣幸!”
刘浩然小声问道:“这些,都是张飞的部将?”
鬼将张飞,不知何时,换上一身甲胄,不再是鬼气滔天的阴狠模样。
他站起身来,甲片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将人们带回那个黑云压城的战场之上。
张飞骑在一批绿色虚幻的战马上,那匹马,应该是他生前坐骑,被斩马刀砍断两只前腿、又被一支铁朔刺穿腹腔,它就那么雄纠纠气昂昂,驮着自己的主人,站立于天地之间!
而那八百部将,或无头颅、或无身躯、或无四肢,却悍不畏死。
张飞居高临下,朗声道:“少年人,你当真是龙虎山天师府嫡传?”
“那位法力通天的掌教真人,大天师,是你师父?”
徐霞客、刘浩然,闻声都看向沐云。
因为龙虎山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实在是无需赘言。
海上七洲,浩瀚无际;南部蟾州,作为其中之一,大小国度数十余,山脉水渎不计其数,山上宗门更是数不胜数。
而龙虎山,在那南部蟾州群星璀璨的山上宗门中,是绝对的执牛耳者。
即便法力无边的玄都观、高悬半空的白云观、甚至在七洲之地都有分布的儒家学院、佛家庵寺,都无法取代。
一门三位,正当时的上五境,还没算上那些闭生死关、不知死活的老家伙,谁敢与其相提并论?
沐云来不及回答,张飞披甲下马,走到他跟前,单膝跪下。
“夜郎国骁骑都尉张飞,携八百旧部,不死亡灵,参见龙虎山真人!”
随着张飞给他跪下,严阵以待、围困他的八百亡灵,同时下马,整齐划一,音浪震天:“参见龙虎山真人!”
“这是要闹哪样?”
虽说不打了,沐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目之所及,全是绿色的亡灵,宛若冤屈的海洋。
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不知该说什么。
——
“陈二熊!”
“在!”
张飞道:“陈二熊,佃农出身,为减徭役,二十入伍,家有妻儿。随我出征二百场,斩敌三百,死于十万平原。战死之时,家中幼儿尚且一岁半,从此无爷疼。”
一位被斩掉头颅的英灵,应声出列,胸膛笔直。
“冯德水!”
“在!”
张飞道:“冯德水,探花郎出身,枯坐吏部三年冷板凳,等不到出仕机会,为了生计愤而入伍。初上战场,畏不敢战,被袍泽耻笑。积功做到三等校尉,本可以提调兵部,为了袍泽之情,拒绝调令。战死于十万平原,掩护袍泽,毙敌三人,被乱箭穿心。”
一位浑身上下皆是箭矢的英灵,悍然出列,冲沐云抱了一拳。
“老郑!”
“在!”
张飞道:”老郑,姓名不详,年四十。已过退伍之龄,为了夜郎国疆土,拒不退伍。战死之时,是斥候营伙夫,砸锅披甲,毙敌二十六。战死之时,被敌军校尉砍掉四肢。“
一位四肢皆无的英灵,咧嘴一笑,我夜郎国,国土安在。
“果小林!”
“在!”
张飞停顿一下,强忍着哽咽,朗声道:“果小林,斥候营子弟,亡父是我亲从。十二从军,阵亡时,刚满一十五岁。小林子平生所愿,是做一位手握十万兵权的将军,将威武的将军甲胄,献在亡父灵前。”
“大战前夕,小林子刚收到兵部调令,即将前往兵部见习。但他将调令藏起来,说要替父亡父,陪那帮老兄弟,最后征战一场。”
一位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英灵,策马而出,如马踏飞燕。
“和裘克!”
“在!”
张飞道:“老和,曾是一位从五品武将。违抗将令,被贬为军士。他说男人在世,忠义当头。为了掩护百姓,未能按上官命令撤退,他不后悔。”
“当兵守土,他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杀尽敌寇,给夜郎国乡亲父老,一个盛世太平。”
一位英灵武将,马身上挂着三颗敌军头颅,策马出阵,袖管空荡。
……
张飞如数家珍,将他麾下那些袍泽的名字,一个个说了一遍。
沐云三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那都是铁骨忠心的大好男儿啊。
张飞伏地:“我赌上山君前途,与玉树老鼠做了一笔交易,得以歹毒秘术,收拢旧部残魂。我张飞助纣为虐,自知罪孽深重,不祈垂怜。”
“只盼着龙虎山真人,替斥候营伸冤,让我麾下八百男儿,重入轮回,不再做孤魂野鬼!”
沐云去扶张飞,惊讶道:“什么?百年前那场战斗,莫非有什么猫腻?”
张飞却不起来,再问道:“你果真是龙虎山天师府嫡传?”
“这个…”
沐云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如果,我说我不是,你们会放过我吗?”
八百英灵:“……”
张飞:”……”
徐霞客:“……”
刘浩然转过脸,遇人不淑、遇人不淑。
师父说得对,江湖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