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苍茫,古松虬结,尹天成立在新坟前,随着目光所及,墓碑上丁明那两个大字深深刺痛自己的心。他暗叹口气,抬起头来,才发丁夫人、林知府还有众位衙门的官差都已离去,只有陆吾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陪伴着他。
丁明是府衙里尹天成最敬重的同僚,一直像老大哥关怀着他,尹天成却亲眼看着丁明死在自己眼前无能为力。而那个叫孙王爷的凶手,倒真像个鬼一样无处寻觅。尹天成越想越自责,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给丁明报仇。
半晌,尹天成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郑重地跪拜在地,又叩了三个响头,身体才缓缓地站起来。
“走吧,如果你真想替丁明报仇,现在就不是悲伤的时候。”尹天成听到陆吾的话语中有一丝愧疚,知道他是为以前未救丁明的行为感到后悔。
“陆兄你说的对,现在绝不是难过的时候。”尹天成安慰着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我们现在就去明月楼。”尹天成沉声说道。
“明月楼?是家酒楼吗?”
“不是,它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青楼?呵呵,就是妓院吧。”陆吾不解地看着他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去喝花酒。”
尹天成正色说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去明月楼寻找线索。”
“什么线索?”
“还记得吗?九龙珠就是在明月楼被南宫玉窃走,我想询问下那里的酒保和小姐,看能否从上找到一个突破口。”
“为什么不直接去四方馆问那伙高丽人?”
尹天成说:“昨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们矢口否认九龙珠被盗的事,必定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凭直觉,我感到高丽使团此次进京绝不会是签署和平条约这么简单。可是如果直接把矛头对准他们,我又担心会打草惊蛇。”
“嗯,我也赞成你的想法。我一直觉得高丽那伙人古怪,可是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骑马疾行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明月楼,迎接尹天成两人的是明月楼的老鸨杜三娘。
“哎呀,原来是尹大人,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尹天成问:“三娘,前日高丽使团和周庆打架的事你可知晓?”
“知道知道,我当时就在现场。”
“那你和我讲下当日的情形。”
“急什么啊,都正午了,来我们明月楼,不喝几杯,外人知道都以为我怠慢了尹公子。”杜三娘一把拉着尹天成说:“吃了饭再审案也不迟。”
“我今天公干,不是来吃喝玩乐的。”尹天成急忙推辞。
可是陆吾却不赞同自己的话,反而在旁说道:“不吃饭那有力气干活,还是先吃饭。”
“瞧这位大人多会说话,尹公子你就不要一脸正气了,不然都要把我这里客人吓跑啦。”
尹天成还想拒绝,可是杜三娘已经招呼几名如花似玉的姑娘把尹天成连扯带拉的所的拖进包厢中。
“这可是明月楼最的贵宾席,平常人我都不会让他进来。”杜三娘朝几位姑娘使了个眼色,她们就忙不迭地过来倒酒奉承。
陆吾推开身边的姑娘说:“我饿坏了,有什么烤鸡烤鸭的......”
“有!有!保证让大人吃得舒服。不知大人还要吃点别的菜吗?”杜三娘赶紧让酒保去上菜。
陆吾却没有答话,他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问杜三娘:“你这幅画从哪里来的?”
“这位大人,不要总是一副审犯人的口气啊,来来来,喝酒,我先敬你。”
“慢着!”陆吾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一字一顿地问杜三娘:“我问你幅画从哪来的?”
尹天成闻声看去,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是幅山景画,山下有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从画功来看,很像个不入流的画家所绘。从表面看,尹天成没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什么陆吾会对它感兴趣?
杜三娘笑着说:“大人放心,我这幅画不偷不抢,就是从古玩店里随便买的,还不是给小店添点风雅情趣。难道大人觉得这幅画有问题吗?”
陆吾问:“画没有问题,你可知道画中的山是哪座山吗?可知道狐狸是何品种?”
“哎呀,有九条尾巴当然是九尾仙狐啦,至于这座山,我可不认识。天下名山多着了,我一女人家怎么可能像你们借办案之机到处游山玩水。”杜三娘说话滴水不漏。
尹天成奇怪地问陆吾:“丁兄,为什么会对这幅画感兴趣?”
“你可不知道,画中所绘的高山乃是仙界的青丘山。”
青丘山?听到这个名称尹天成明白了,怪不得杜三娘不认识此山,青丘山在《山海经》中记载它是靠近南海的仙山,凡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如果不是陆吾的提醒,尹天成也不会认识此山。据说青丘山是九尾狐的故乡,难怪画家会在山脚下画只九尾狐。传说中九尾狐是狐妖中最强最高贵的族群,它们一出生就会变化成人形,而其它种类还要经过漫长的修炼后才能脱去本壳,幻变人形。
陆吾又问她:“你怎么会挂这样的一幅画?”
杜三娘笑说:“我们这里可是青楼啊,人们都说狐妖擅长魅惑异性。我挂这幅画,还不是希望我这里的姑娘个个都能像狐妖一样迷死人,那我可就财源滚滚来,数钱都数到手疼。”
尹天成和陆吾都笑起来了,确如杜三娘所说,果然是商贾本色,尹天成觉得陆吾太多虑了。
“唉,我说各位姑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两位大人敬酒!”杜三娘又吆喝起来。
一位黄衣妙龄女子连忙贴着尹天成的身子,玉手一勾,先把杯中酒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递给尹天成说道:“来,尹大人,奴家先陪你喝杯交杯酒。”
一阵幽香传入尹天成的鼻内,黄衣女子脸上更是弥满着少女无法媲美的妩媚性感。尹天成感到自己呼吸的气都不匀了,他赶紧站起身来伸手想推开她。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包厢的门推开了,尹天成看到一名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着众人笑说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没想到表面看起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尹大人也会以办案为由行偷香窃玉之勾当。”
“你别乱说话,我真是在办案。”尹天成的脸都红到脖子里,这时他也看清了来人是金燕子南宫玉。
“办案,有你这样办案的吗?说出去谁信啊!”南宫玉眼珠一转又说道:“我一个人在下面喝闷酒真是无聊,要不这样吧,这里的姑娘这么多,尹公子你分个美女给我,我们一起喝花酒,今天的事我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你是......”尹天成本来想说你自己是女扮男装,还要什么姑娘陪你喝花酒,摆明了就是在挖苦我。可是他突然想到昨天答应南宫玉不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他断不能在众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虽然他才智过人,可是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南宫玉,只好在那里“你,你,你你”的说话结巴起来。
杜三娘走过来给尹天成解围,“我说南宫少侠,今天可是我请尹大人吃饭,好像没有请你吧,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出去。”
“咂咂咂!”南宫玉表情夸张地说:“原来尹大人还要白吃白喝,那我就更不能走,这餐饭我可是蹭定了!”
看到南宫玉越描越黑,尹天成气不打一处来,他黑着脸对杜三娘说:“你们都给我退下,今天我不办案了。”说话间,他看到那名黄衣女子还搂着他的肩不放,顿时一甩手,把她推到一边。
杜三娘看情形不对,暗里朝姑娘们使个眼色,众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杜三娘又轻轻地把门关上。
厢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尹天成、陆吾和南宫玉三人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厚重的冰块。
半晌,南宫玉开口说话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了尹大人的雅兴,小生在这里向大人赔罪。”
“得了,你就别给我装了。”尹天成没好气地说。
南宫玉走近尹天成的身边用鼻子嗅了下又笑说:“尹公子身上真是芳香四溢啊!不知是哪位姑娘在你身上留下的记号。”
“你还有完没完啊!”尹天成看到如此奚落自己,真的有点生气了。
尹天成本想再说南宫玉几句,就看到陆吾走过来横到自己的面前,对着南宫玉吼道:“别无理取闹,昨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再胡搅蛮缠,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我呸,昨天明明是你亏欠了我,我不找你算帐,你还要反咬我一口啊!”看着陆吾越来越阴沉的脸,南宫玉又说道:“老羞成怒了啊,你是不是很想杀人灭口啊?”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陆吾挥拳就打向南宫玉。
“丁兄住手!”尹天成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把陆吾的手拽住,不让他动手。
“唉,还是尹大人懂得怜香惜玉。其实我很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姿色平庸的女子,既不会兵撒娇,又不懂风情,难怪会讨人嫌。”真是女孩心海底针,刚才还笑嘻嘻的南宫玉,瞬间就忧郁起来。
尹天成看在眼里,不由对她生出几份怜悯。心想也许她不过是和我们开个玩笑,陆吾那样凶巴巴地对她确实不妥。于是他口气变缓地说:“南宫姑娘,今天的确是场误会。既然姑娘觉得一人喝酒乏味,不如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你意下如何?”
“这还差不多。”南宫玉转眼就嘤笑起来,不等尹天成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坐到了首席。
尹天成赶紧在旁陪坐,看到陆吾还站着生闷气,忙上前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陆吾气鼓鼓地瞪了南宫玉一眼,抓只鸡腿在那猛啃。
“来,我先敬姑娘一杯!”尹天成举杯就要一干而尽。
“慢着!”南宫玉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南宫姑娘是嫌弃尹某,不愿结交我这个朋友?”
“非也。”南宫玉笑道:“只是这桌上的菜不太合我胃口,我可否再点几个菜?”
“无妨,姑娘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南宫玉拍了拍手,对门外叫道:“老板娘,麻烦进来一下。”
杜三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三人没事,于是上前谄媚地说:“不知南宫少侠有什么吩咐?”
“你再给我上几盘菜。”
“你要什么菜?”
“凤尾鱼翅、参芪炖白凤、龙井虾仁,再给我加盘鹅肫掌汤齑。”
“南宫少侠果然是美食家,这几道菜可都是名菜啊。”杜三娘笑道。
尹天成心里“咯噔”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携带的银两,还好今天带的钱够多,尹天成笑着对杜三娘说:“那就请你去上菜吧。”
哪知道这个小细节被南宫玉看在眼里,只见她伸手掏出一锭黄金对杜三娘说:“这些钱够付这餐的吧?”
“够了,还有多的。”杜三娘赶紧把金子攥在手中,笑咪咪地准备退下。
“等下!”南宫玉双把桌上的那盘香酥焖肉递给杜三娘说:“麻烦你把这盘菜给楼外墙角那位老乞丐,我看他一天都没吃饭了。”
尹天成听得心头一热,暗付江湖传言果然不假,南宫玉侠盗的义名绝非虚有其名,就凭她刚才这番话,也值得我把她当做朋友。
尹天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尹某请客,怎能让你付钱,这不是折杀在下吗?”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刚才言语多有得罪,这顿就让我请吧,尹大人就不要见外。”
尹天成心想我要是再扭捏作态,可就有失江湖豪气,于是转口说道:“今日难得有缘相聚,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不要再叫我大人了。”
“好,来我们同干此杯。”
尹天成一边喝酒,一边用手示意陆吾,陆吾极不情愿地举起杯子陪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