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淮怕夜长梦多，军议一结束就开始着手抓人。

整个通什峒骚动起来。

王氏衰微之后，新上位的符氏对其仍然极为防范，族人大多被拆分到各峒之中。真要想全部抓完，就算全都呆在家里束手就擒，光是那崎岖的山路，没个十天八天也是走不完的。

张淮当然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将主要抓捕对象放在了王氏住在通什峒的数十户人家身上。

目标很明确，可抓捕的难度仍然不小。经过昨晚那一闹，通什峒确实冷清了不少，可往来赶寮的年轻男女们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那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而王氏人少，其族内的青年男女选择的范围反而更广泛，在赶寮活动中自然就大受青睐。年青的都跑到寮房去了，张淮这一抓，抓到的大多是些老幼病残。

他当然不甘心，随即又开始下令搜查各处寮房，欲将王氏的青壮一网打尽。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赶寮可以说是黎族青年最热衷的活动，被人坏了好事哪肯善罢甘休。

一时间，整个通什峒被闹得鸡飞狗跳，骚乱四起。王氏的青壮没抓到几个，反而与其他黎人青年爆发了数场冲突。不用有心人去煽动，冲突迅速扩大起来，卫所和巡检司的士兵哪里抵得住，竟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通什峒。

收到消息后，张淮脸色铁青，却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方法。

当家方知柴米贵。

别看他的军营里住进了近三千人，可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昌化军只派了四百左右的士兵过来，几个巡检司规模本就比较小，再加上都有所保留，派过来的加起来也不过三百步弓手。

除了这七百人，其他的全都是来吃白食的。

这个头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张淮事前曾承诺，各军派来的人不仅不用带粮草，事后每人还要补发二两银子的赏银，若有损伤，抚恤加倍。

昌化军和几个巡检司加起来倒确实有三千人的兵力，可那也只是明面上的。太平日子久了，各地卫所侵占军田和吃空饷的现象已经极为普遍，实际兵备往往都要折半计算。

既不能把兵力全部投入，又不想放过占便宜的机会，所以昌化军和几个巡检司都想到了一个妙招：将兵丁的家属派来充人数，混赏银。

七百来士兵，再加上其全家老小，军营倒是被塞满了，可能用的就实在少得可怜。也幸好这次的贼寇人少，否则真要打起来，后果实在不堪想像。

一了解到实际情况，张淮简直快被气炸了，却又毫无办法，这毕竟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大帐门口值守的六个卫兵两个正在逗孩子，三个正在和相好打情骂俏，只有一个还算尽职。“呼……”

咦，这是什么情况，站着也能睡着？

张淮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回到帐中，随即召来刘世安，将弹压之责交给他。

今晚必须有个结果，能将王钦之逼出来最好，实在逼不出来，就把这些王家人当叛贼交上去，闹了这么大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刘世安两头受气，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垂头丧气地走出大帐，迎面就碰上了张扬这个始作俑者。

不知是因为救援迟缓还是另有所觉，符那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让他全权负责与张淮接洽，可粮草一顿一顿的拔付，黎兵撤回了翡翠山城，换回来的是几十个家丁、帮佣。

这个气他早就不想受了，一看到张扬，立即眼睛一亮，讨好地凑上去：“张大人，椰子酒还合您口味吧，若是喜欢，小人明天再送坛来。”

张扬根本没把刘世安放在眼里，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连步子也没缓上半点。

见张扬要走，刘世安连忙跟上：“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扬斜了刘世安一眼，颇有些不耐烦，想了想才微微颔首，径直往一旁走去。

他现在正烦着呢。

进一步了解情况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没带足人手就想来抓鱼叉，实在是犯了个不小的错。以当前的局面，要想动鱼叉，必须得冯轩明点头。

锦衣卫确实可以无法无天，不过那是得上面有人罩着的情况下。依他现在的情况，唬唬一般人还没问题，可要让久处官场的冯轩明言听计从，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鱼叉现在是他摆脱宋俊唯一的指望，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但要如何顺利达成目的，却让他头痛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他走运了，瞌睡了就碰上了刘世安这个递枕头的：“小人斗胆，也不和大人兜圈子。我看大人似乎那个鱼叉特别关注，不知是否……”

张扬转头盯着刘世安，对方竟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顿时令他把呵斥之言收了回去：“你……想干什么？”

想起来也觉得窝囊，若是身负公务，他大可令就近的卫所全力协助自己。可现在他名不正言不顺，又正好碰上这么一摊子事，一个致仕官员都成了他难以逾越的障碍。

刘世安自知机会难得，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猜错，直言道：“在下也想从他身上讨回一件东西。”

一听这话，张扬顿时警觉起来：“什么东西？”他现在正是敏感时期，若刘世安所图与宝藏有关，他恐怕就要立刻出手将其拿逼问了。

刘世安不疑有它：“一件小东西而已。大人若是愿意合作，小人最多只需要半个时辰，其他的再不过问。”

张扬沉吟片刻：“怎么合作？”

※※

鱼叉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此刻他也正在为难之中。

整个通什峒已经被闹翻天了，而正主却正坐在他的面前。

“你应该明白，我们实在帮不了你。”看着一脸坦然的王钦之，鱼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唐承佑回来刚把军议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王钦之就找上门来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绕开已经被加强数倍的警戒线的，要知道此刻的翡翠山城，已经因冯轩明的缘故，再非昔日可比。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能潜进来。

若是没人放水，打死鱼叉也不敢相信王钦之能安然抵达他这个小院。

虽然被王钦之骗得很惨，不过鱼叉也对其恨不起来，特别是听到张淮竟然要抓王氏一族，以杀戮逼其现身的事后，更不愿成其帮凶。

人往往就是这样，个人的好恶往往会决定其最终决定，哪怕这个决定远非最佳选择。

可这个忙，鱼叉同样也帮不了：王钦之竟希望自己能搭救其族人。

如果是做得到，那倒也罢了，依鱼叉的性格确实不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理。可他凭什么令张淮改变主意呢？交情？地位？还是以理服人？

王钦之神情严肃，向鱼叉一揖：“成王败寇，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帮忙了。”

“切，你小子闹出这么大事情，还想把我们拉下水啊。”唐承佑却是嗤之以鼻，敲着桌子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不老实，马上滚，我们就当没见过你。”

王钦之伏地不起：“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你们，我只求你去向冯大人说说，他一定有办法的。”

盼着冯轩明拿主意的，还不止王钦之一人，诸峒峒主，包括符那浑在内，全都聚在翡翠山城，等着他主持公道呢。

更深露凉，满城皆是无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