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残忙道:“不不不,你快起来。正所谓天下人管天下事,若是谁都不肯帮助别人,那这世间还有太平日子吗?”
奴里满一挑大指:“恩公宅心仁厚,义薄云天,实在是我等的楷模!不知恩公此番要往何处去?”
李残想了想道:“我正要到你们匈奴的都城——一个叫龙城的地方去。”
众人面面相觑,奴里满问道:“请问恩公去龙城做甚?”
李残道:“找人。”
奴里满点了点头:“恩公,时不相瞒那龙城乃是匈奴贵族大帐之所在,寻常平民百姓不得擅入。但我们行商有的是银子,往来龙城实属平常。恩公若想去那里,我们便送您前往如何?”
李残大喜:“如此最好,我正愁找不到路呢。”
奴里满点点头:“恩公所言极是。您可能有所不知,龙城其实并不是某个固定的地方,而是一种大概的称呼。它的方位经常随水草的迁移而变化。大约每隔三月龙城便会离开大举迁移。若是不了解我们匈奴人的规矩,就是找上一辈子也很难找不它的所在。”
李残这才明白。怪不得中原王朝与匈奴屡屡交战,匈奴却总有办法死灰复燃,其原因就在于此。即便再英勇的将领也很难直捣其要害,继而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有商队带路,李残却不用为此事发愁。
于是一行人披星戴月,终于在隆冬时节到达了匈奴的首都龙城。
这龙城说是城市,实际上不过是一大片帐篷而已。它们藏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根本无法用肉眼望见,只有凭着匈奴人留下的特殊印记才能慢慢的摸过去。
外面风雪连天,龙城却安之若素。它此刻位于一处纵横几百里的大雪窝中,四面环绕的土丘挡住了从极北之地呼啸而来的寒风,使得龙城内异常温暖。
在冰雪的覆盖下,这里照样生长着茂盛的牧草。马匹靠着这些草料得以安然度过寒冬,养足精神。然后在来年的战争里载着主人驰骋疆场。
所以到达龙城时,李残首先见到的是马而不是人。
只见万马奔腾动地而来。骏马扬起四蹄,踏着碎琼乱玉掠过草,是何等的雄风。这场面中蕴含着一种澎湃的生命力,甚至可以让颓唐消沉之人的心中又重新生出希望。
李残久居中原,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禁叹道:“好马!”
奴里满十分得意,向他介绍道:“恩公,我们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好马。匈奴人一生与马为伴,视马为家人,从生到死都在马背上,人人都是骁勇的骑手。唉……只可惜我们的马虽多,人却少。若是有十万匈奴勇士,我们定能横扫天下,建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庞大帝国!”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李残乃是汉人,不禁轻轻的给自己掌了下嘴:“看看我说什么胡话呢?恩公修怪!”
李残摇了摇头,心想:匈奴人野心不小,这是任何一个中原人都明白的,奴里满就算不说我又岂会不知?其实不止他们,我中原的皇帝又何尝不是总想着建立万古之基业呢?只可惜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人,却都没有能力把想象中的情景变为现实……
正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已进入龙城。但见帐篷林立,骏马奔驰。人们脚下虽然踏的是草原,却也尽量隔出了街道。那做买的做卖的照样川流不息。
一路上李残见了不少汉人的面孔。正是刀剑砍不断生意,无论各国之间如何交恶,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金钱面前放下分歧。所以李残这张脸也并不显得突兀。
奴里满忽然道:“恩公,我已派人四处打听那位美雪姑娘的下落,若有消息定会立即回报。美雪姑娘的长相与匈奴人和汉人都不相同,相信应该并不难找。”
一提到美雪,李残的心便忐忑起来。
没到龙城时,他日夜想着如何尽快赶来,可是等到了却又忽然害怕起来。他害怕这里仍然没有美雪的消息,更害怕自己苦苦追寻一场,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可以接受失败,也可以接受梦想破灭带来的痛苦,但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希望。现在,龙城便是李残最后的希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残的心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心急如焚。
他几乎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去问美雪的消息。三天过后,奴里满派出的探子陆续回来了,可结果是令人失望的。谁都没有见过这个身量不高,笑起来甜甜的异族女子。
奴里满望着李残那沮丧的面孔,安慰道:“恩公,这些人都是饭桶,他们的消息也未必准确。等明个儿我便亲自到街上去找,还不信连个人都找不到了!”
李才明知他是安慰自己,也只能点了点头。
果然,奴里满虽然如此说,但心中也没有什么把握。若是自己仍找不到人,却不知又该要如何交待。
这时两人旁边有位商队的老伙计忽然说道:“东家、恩公,咱们虽然说消息灵通,但终究是商人,很多事情是办不成的。譬如那大户之家的帐篷里,咱们便不好进去打探情报。依我看不如请人算上一卦,岂不是比咱们没头苍蝇般乱撞要稳妥得多?”
奴里满一惊,狠狠一拍大腿道:“哎呀,瞧瞧我这记性,怎么把那人给忘了?”
李残问道:“什么人啊?”
奴里满道:“恩公,这龙城里有位真正的寻人高手,我却忘记介绍给你,不知你可听说过萨满教没有?”
李残当日在阴山大战匈奴时,曾亲眼在营里见过撒满祭祀的模样,因此点了点头道:“嗯,听说过。”
奴里满道:“这就容易跟您解释了。我们萨满教的祭司往往拥有一些神奇无比的能力,譬如千里眼顺风耳什么的。而还有一人些则是能掐会算,靠给人算命便可财源广进。而现在的龙城中便有一位算卦的高手。其姓黄,自号小妹,一张铁嘴善断阴阳,据说百灵百验从未失手。
她若肯帮忙找人,那定然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这黄小妹为人十分奇怪,她算卦一不收礼、二不求财,只看对不对眼缘。和眼的便言无不尽,看不上的无论怎样哀求她都不肯开口……”
李残叹了一声道:“但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幸运入她法眼……”
奴里满笑道:“恩公,这就是您与此人有缘之处了。除了我刚才所说,那黄小妹还有一条奇怪的规矩:只要是左手臂残疾之人,她必然接待,而且无需排队。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哦?这是为何?”
奴里满摇摇头:“这在下便不得而知了,多半儿和她经历有关吧。可无论如何这对您来讲却算个好消息啊。”
李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见那位高人。”
奴里满笑道:“恩公,此时已将近亥时了。您就是再着急也要等到明个儿一早。所以请您稍安勿躁,再歇息一晚不迟。”
李残无奈,只得照做。这一晚上真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第二天天光刚亮,奴里满便带着他赶到黄小妹的帐前。
还隔着两条街时,他们便看见一条队伍长虫般七扭八歪的排过去,那景象真是蔚为壮观。前来卜卦的人们挡住了不少人家的门口,引得主人连声抱怨。
奴里满带着李残大模大样的穿过人群,来到队伍前方。一个看门的小童见了他,客客气气的说道:“这位爷若要算卦还请排队。”
奴里满道:“我不算,要算的乃是这位。”说罢一闪身将李残让到前面。
小童儿一看李残空荡荡的左袖立即点点头:“好,请跟我来。”说罢一掀帘儿,将李残请进去。
李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迈进帐中。
这帐篷的格局颇为奇特,前面摆放着一溜屏风,显然是不愿让人窥探帐篷里面的情况。
李残绕过去,只见一张椅子孤零零的摆着,显然是给客人坐的。
小童低声道:“您请稍等,我家小姑奶奶片刻便来。”
李残点点头,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起来。他心中尽是美雪的影子,头脑里一刻也不得安宁。
正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忽然钻进鼻孔。
李残心中思虑繁复,再加上这香气极为轻微,所以竟然根本没有察觉到。
童儿又来了,给李残奉了杯茶后,掉头便走。
帐中的灯光十分昏暗,李残没有看清童儿的脸,只觉得他和刚才好像不大一样。
而且……奇怪的是这个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片刻后他的目光就被其他东西所吸引。李残忽然发现,对着他的墙壁上纹着一个图案。这绝不可能是匈奴人的图腾,也从未曾出现在中原大地。
可以说这个图案是独一无二的。那是朵金色的葵花,扶桑皇室的象征。
李残腾的一声站起来,茶水打在地上都浑然不觉。这个名叫黄小妹的萨满祭司的帐篷里为何会有扶桑皇室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