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魔王微感诧异,这并不在他预料的范围之内。
女王指着自己的孩子道:“把他也带走吧,我不忍心让这个幼小的灵魂在世间游荡。”
魔王的鼻翼抽动了一下,他感受到了自己最憎恨的东西——爱。
但鬼血羊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她的要求。于是魔王点了点头,将魔掌伸向襁褓。幼小的身体上,浮现出一个正在熟睡的灵魂,魔王攫住了他的心脏。下一个弹指,这个灵魂便将永远属于魔界。
但就在此时,那孩子突然睁开双眼,两道金光冲天而起。他又张开嘴,又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啼哭。
魔王像被雷霆击中一般向地狱的裂缝倒下去。他诧异无比,简直不敢相信这婴儿的力量。但在最后一刹那,他依然一只手抓住女王,用另一只手将孩子的心脏夺了过来。
地狱的裂缝关闭了,魔王消失,这初生的婴儿成了个无心之人。
皇宫中,慕容昭如同割草般斩杀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禁军。狼只是一种带有象征意味的形态,他真正的力量是心底时刻迸发的兽性。
在兽性的支配下,慕容昭刀枪不入,死尸已在他身旁堆成一座小山。但是慕容昭的行动虽然抢眼,但在这出戏中却并非主角。独孤九已经悄悄潜入了冷宫。
正在他左顾右盼时,忽听见一座宫室里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福至心灵,独孤九一惊,立刻朝声音发源之处奔去。
漫天花瓣早已枯萎,裂缝中的血迹也已干涸。唯有女王的尸体随风轻摇,她脚下是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巨大的悲痛几乎撕碎了独孤九的心,他不知该如何宣泄,只能用一声长嗥寄去哀思。
任铁石心肠之人,闻听此声亦当落泪。
然而那婴儿听了,却止住哭声。
他的脸上现出恬淡的笑,就像轻云中的明月一般。他的一双眼眸是金色的。
独孤九望着这双眼,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脑中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一个新的计划慢慢现出雏形。他喃喃的道:“阿妤,这是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将他养大,然后让一切重回正轨的!”
慕容昭此时已化身为修罗,浑身沥血。
他的身躯摇摇欲坠,受伤无数,可就是不肯倒下。士兵们真的怕了,没人再敢前进一步。
这时只见宫墙上红影一闪,慕容昭知道这是独孤九的信号,于是四足着地,三两纵便跃出宫墙,逃之夭夭。
他们逃到大荒山中,独孤九对慕容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慕容昭悲痛的无以复加,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我应当战死才是,总好过苟且偷生!”
独孤九却摇头道:“不,慕容将军,我向你保证这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包括……包括陛下的死。我虽然暂时不能对你说太多,但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慕容昭上下扫了他一眼道:“除非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不能相信你。”
独孤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虽然和慕容昭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有些了解这个人的脾气了。他容易暴怒、感情用事,不是个擅长谋划的人,而自己的计划恰恰不能容忍的便是这些缺点。
慕容昭也看出了独孤九的顾虑,淡淡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我便和阁下告辞了。”
独孤九慌忙问道:“慕容将军要去哪儿?”
“我要到草原上去,找那里的匈奴人借兵,然后为陛下报仇!”
让独孤九头疼的事情又来了,慕容昭这样做无异于在变相破坏计划。但对这种人执拗的人,你又没办法完全将他说服。
可独孤九毕竟是狐狸,眼珠一转道:“慕容将军,女王虽然不在,但王子却在。他尚且年幼,咱们做臣子的怎能置他于不顾?
我并不是要阻拦你复仇,你看可不可以这样:五年后的今日,待到小王子长大一些,在下再和你一同兴师问罪,如何?”
慕容昭并非全不通情理,他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叹了口气,算是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两人便在这片密林中各奔东西。
命运像树木的枝桠般开始分叉,他们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独孤九在安全的地方隐居起来,他给这男孩儿取了个名字:陆恒。“恒”的意思就是坚持,只有坚持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慢慢的,独孤九忽然发现这了一些问题,陆恒这孩子只有一种表情:微笑。
那并不是假笑,而是超脱苦恼后自然而然生发出的表情。一种神佛才会达到这种境界。
可一个小孩子何德何能,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心?
独孤九并不知道,陆恒在出生时便被魔王取走了心,没有心,一切烦恼自然就烟消云散。没有烦恼的人,当然总是笑呵呵的。
除此之外,陆恒几乎可以算是个完美的小孩儿。
他在三岁开始学剑,四岁便上山擒虎,入海斩蛟。当他神色自若的把一颗又一颗猛兽的头颅丢在独孤九脚下时,独孤九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了。
无论是神仙或是妖魔,此子注定不凡。
五年是个很奇怪的期限,有时它长得像永恒,有时却仿佛眨眼即逝。
五年里,陆恒成长为一名最冷酷无情的杀手。这让独孤九相当欣慰,因为这孩子将有机会亲手为他的母亲复仇。
独孤九开始每晚仰望夜空,他等待的时刻即将来临。
五年的约定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他计划的最后期限。
五年前女王死去的那个夜晚,独孤九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他发誓要将自己最爱的人拯救回来。他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被悲伤冲昏了头,而是因为的确有着切实的理由。
一切的一切,在于这台可以回溯到过去的仪器——天动仪。
所有了解秘密的人都已在残酷的迫害中死去,独孤九是唯一的幸存者。只有他知道天动仪的作用及开启条件。
当时他便演算出五年后的十一月廿七日,乃九星连珠之日。那一天,太阳将坠入黑暗,肃慎国将迎来千年之冬。
也只有在那天,他才可以迎来千年一遇的良机,开启天动仪,拯救女王陛下。
如果成功,一切都不会发生,日子会重回到繁茂的夏天,所有悲伤、痛苦会像一条无人经过的岔路,永远埋葬在时间的荒原。
雪花开始飘落下来。
白狼峰已被改造完成。万山之中,双面神像拔地而起,用他巍峨的身躯向世人昭示命运的威严。
二十万刑徒十损五六,但幸运的是,他们终于可以在黑夜降临前回家了。
皇宫里,金殿上空空荡荡,文武百官站在外面的寒风里。拓跋峰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他对瑟瑟发抖的国师问道:“你不是说建好了神像,千年神便会收起愤怒,将夏天延续下去吗?现在呢?”
国师抬起头,望了望昏黄的太阳。他清楚自己的性命也和这太阳一般岌岌可危。
如果太阳落山,他的末日也就来了。但事到如今,他已再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开脱了。
作法者必自毙,人殉之后,轮到他了。
“请摄政王开恩……开恩呐……”国师不顾一切抱住拓跋峰的双腿,以头抢地,咚咚有声。凌乱的白发伴着雪花在空中飞舞。
“哼!”拓跋峰踢死狗般踢倒国师,拔出宝剑猛地斩在他身上。
“死有余辜的东西!”拓跋峰咒骂道。
他擦了擦宝剑,望向群臣:“此人不才,我已杀之。卿等可有良策否?”
人们面面相觑,却噤若寒蝉。谁都怕说错话,没人愿意步国师的后尘。
拓跋峰胸中忽然烧起一股怒火,他忽然想把这些人全都烧死。但他毕竟不是个草包,懂得如何控制情绪。
他狠狠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使头脑镇静下来,想了想道:“神像没有发挥作用,并不是因为祭祀方法有误,而是因为国师之心不诚。主祭不诚,焉能灵验?
这样吧,白狼峰下不还剩了十几万刑徒吗?传我口谕,为平息神祗的愤怒,令驻守的三万虎贲军将他们就地坑杀,以血祭天!”
面对如此丧心病狂的命令,再麻木的人也会感到震惊。
几个老臣上前道:“摄政王,寒冬将至,我肃慎国正需要人丁来抵御严寒。您将十余万人坑杀,只怕……只怕有些过了吧。”
拓跋峰冷冷哼道:“没见识。你们也知道冬天要来了!我且问尔等,严冬之时可以耕种吗?若不能耕种,粮食又从何来?”
几个老者一愣,哑口无言。
拓跋峰继续道:“你们认为国库里的存粮够人们支撑多久?十年,二十年?我告诉你吧,不出两年,全国的粮仓就会被吃干抹净。然后呢?然后史书上那些人吃人的惨剧就会在我们肃慎国上演了!”
“但是……”老人们抗辩的道:“咱们背靠大荒山,可以以游牧为生……”
拓跋峰摇了摇头:“大人们,自从祖先仿照汉制建国后,咱们肃慎人便不再是猎手了。我们当然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重新回到丛林里。
但你想过没有,那时会有比我们的子孙更懂狩猎的人站出来。他们会政变、造反,把我们的子孙挨个绞死。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若到那时,我们便永远失去希望了。”
不止几个老人,在场所有大臣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能保住今日的地位,那灾难便是毁灭性的。
事到如今,拓跋峰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他眼中射出两道凶猛凌厉的光,用近乎咆哮的声音道:“飞鸽传令虎贲军,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
这回再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了。
正在拓跋峰等待消息之时,独孤九与陆恒成功潜入了国子监。但他们没能找到天动仪,这台决定他们命运的仪器不知被转移到哪去了。
独孤九拼命想冷静下来,但他做不到。
如果不在子时之前开启天动仪,他的所有计划便将全部宣告失败,步六孤妤再也不会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独孤九感到自己正如同溺水般慢慢死去。
但这时他看见一张蛛网。
一只硕大的毒蛛正在上面飞快的爬行。再叫它小蜘蛛显然已经不太合适了,现在它的个头已经有拳头大小,谁见了这么大的蜘蛛都会吓一跳。
只见它勉强织出两个字:“座下”。
独孤九一愣,什么“座下”?是不是蜘蛛写错了?
不,不会的。他想道。
蜘蛛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它能在诏狱中拯救自己,可以说头脑甚至比大部分人更加灵活。
那么“座下”两个字一定有所指……
说起来蜘蛛以前住在女王御座的上方……
“我明白了!”独孤九惊呼道:“‘座下’指的是御座下面!那里一定有某种机关,天动仪就被藏在那儿!”
可瞬间兴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冰冷的现实。
闯上金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机关,启动天动仪。这怎么可能?
如果说刚才独孤九的心境是沮丧,那么现在便是迷茫甚至绝望了。
目标光明正大的摆在那里,你却无力企及,还有比这更令人心灰意冷的事吗?
“九叔,怎么了?”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问道。
独孤九低头一看,原来是陆恒。
他拍了拍他头顶的髽髻,苦笑道:“孩子,你九叔遇上了些困难……”
“什么困难?”
“我……”独孤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向陆恒解释。
“九叔,你是不是觉得硬闯金殿有点太难了?”
独孤九一惊,这小子莫不是自己腹中的虫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只见陆恒把佩剑一横,说道:“若是这个原因,您大可放心,只要咱们杀上去便好了。”
独孤九摇头道:“恒儿,你把金銮殿当成什么地方了?我知道你厉害,但你就是神仙转世,也不过才五岁而已,怎敌得过那么多禁军、卫士?”
“有什么敌不过的?”陆恒歪头一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恬淡。“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就是有千百之众恒儿也一剑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