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雪愣住了,她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
她仔仔细细的把左贤王的身上搜了一遍,还是不见那一十三枚鸣镝。
不可能,美雪想道。
因为那是她在预知未来的法术中亲眼见到的情景。
左贤王将脖颈上的鸣镝摘下,安上箭杆,对准梁军射过去。十三支鸣镝,他只用了六支梁军便尸横遍野。
法术是不会错的。如果不加干预,那景象一定会发生,这是被无数次证明的铁律。
但为什么鸣镝没有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美雪第一次感到心慌。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冷静!”幸好左贤王已经烂醉如泥,就算把他扔到猪圈里也不会醒。
美雪一咬牙,将他扒得赤条条的,在每件衣物上一寸一寸的翻找。但结果还是一样,连鸣镝的影子都没有。
美雪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金顶大帐中有不少其他贵族,这代表匈奴最高军权的鸣镝绝不会藏在那儿,它只能藏在寝帐中。
美雪又从目力所及的地方开始搜,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鸣镝找到。地毯下、火盆里、被褥中、床榻旁。没有,没有,没有……别说鸣镝,就连个铁器的也见不到。
美雪咬着食指——这是她全力思考时的动作。
她忽然想起冒顿单于的传说。冒顿单于为了试演鸣镝,最后一个靶子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宝马。
在匈奴人眼中,马比女人可靠得多。女人会骗你、伤害你,甚至为了家产而谋害你,但马永远不会。
它伴着匈奴人冲锋陷阵所向无前。训练良好的战马即使知道眼前是万丈深渊,即使知道下一秒便会粉身碎骨,但在主人的驱策下它仍会毫不犹豫的前进。
所以匈奴人即使饿死也不会打战马的主意,因为那是他们最忠诚的伙伴。
细细想来,很多人都可以进入左贤王的寝帐,比如像她这样的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子。所以这里也远谈不上安全。但若是他把鸣镝藏在战马身上,岂非安全得多,也方便得多?
甚至——他也有可能将鸣镝缝进马身上的某块毛皮中,这样的话更没人能猜到鸣镝的下落了。
想到这儿,美雪精神一振,立即离开寝帐。
门口的侍卫见了她纷纷避让,哪里敢拦?
美雪直奔马厩,心中已打定主意:若是马儿不听话,自己便是杀马也要拿到鸣镝。
想到这儿,她一推马厩的门,却见到一副令她深深震惊的景象。
这里不是马厩,叫作马场更为合适。
上千匹骏马在月下或伏或卧,一眼望不到边。若是一匹一匹找下去,一个月也未必找得完。
美雪顿感一阵气沮,左贤王要是真把鸣镝藏在马身上,自己也无计可施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寝帐,想最后再做一次努力。但毫无意外的再次失望。
美雪颓然靠在一个坐垫上。如果自己不能盗走鸣镝,明日梁军则必败。眼下只有说服李残和严信,让他们带着部曲先行逃命再做打算。
但以李残的脾气,他会逃走吗……
美雪一时出了神,却忽然感到后背一阵不舒服。她拿过坐垫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坐垫她先前搜过了,里面没有任何硬物,显然不是自己要找的。
方才她心急如焚,所有心思都集中在鸣镝上,无暇顾及其他。而这会儿整个人放松下来,心思反而敏锐了。
其他坐垫都很舒服,只有这个沉重且粗糙,却不知是何缘故。
她轻轻剥开外面的布帛,却从中掏出两样事物:第一件是张熊皮,炮制成衣衫大小,刚好可以披在身上。第二件则是以纸包好的油彩,像是化妆用的。
这两样东西是做什么的?与自己要找的鸣镝有关系吗?
美雪一时陷入了沉思。
另一方面,李残被匈奴人像赶牲口一般赶到一处篝火堆前。几十人围着篝火而坐,正在大快朵颐。篝火上架着整整三头全羊,看来这里便是他们的厨房。
两名奴隶时不时转动羊肉,以其烤得均匀一点。
只见为首的匈奴人走到一个奴隶身旁,拔出佩刀,二话不说便将他砍了。其余众人熟视无睹,就连另一名奴隶也好似没看见一般。
李残怒道:“喂,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然后是一句冰冷的匈奴语,不难听出是咒骂之词。
李残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看我熬过今天,明日怎样收拾你们!
这时他背后的匈奴人为他解开绳索,往篝火旁一推他,说了句匈奴语。
李残明白,这是让他展示手艺呢。
一旁的匈奴头子按刀而立,如果味道不合他的意,他会立刻送这新厨子见阎王。
李残活动活动手腕,瞪了他一眼,转而看了看羊肉。
这羊肉烤的若用四个字概括,便是惨目忍睹。
一方面用火过猛,外面一层已经烤焦,里面却是生的。二来羊肉没经过预先入味,烤出来必定寡淡,难怪匈奴人会生气。
但事已至此,重新弄是不可能了,只有补救。
李残拾起那死去奴隶的扔在地下的小刀,轻轻刮去羊肉表面烧焦的部分,又在上面划几个口子,只见汁水噗嗤一声迸出来。
李残摇头叹息,这羊肉本属极品,弄成这样实在可惜。
他顿时生出一股作为厨师的责任感,认认真真的烹调起来。
他将盐巴捣碎,均匀的涂抹到羊肉上。然后忽然站起身,朝外边走去。
匈奴兵一声呼叱抽出刀来,那首领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李残在地上找来找去,忽然一声欢呼,拔出几株长着紫色小花的野草。
他回到篝火旁,将一半野草切碎,洒在烤肉上,另一半则挤出汁,尽数涂上去。
忽然间,羊肉的脂肪和那些草汁被火一燎,爆发出强烈的香气,众匈奴忽然觉得手中的吃食不香了,一个个直勾勾的望向李残这边。
李残又摆弄片刻,将羊肉向外一推,说道:“烤好了。”
只见那首领三两步赶过来,也不怕烫,直接从羊肋处撕下一大块肉塞进嘴中大嚼。
他吃完这一块,一声不吭,又连吃两块,忽然大叫道:“哈森达!哈森达!”
夸赞美味之意溢于言表。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一拥而上分食烤羊。而原先的吃食无论多少,尽皆被撇在地下。
这时首领一挥手,有人又抬过来两头剥好的肥羊放在李残面前。
这回是尚未加工的食材,李残一看便来了精神,腌制、调味、翻烤,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本是西北名厨,特别擅长烹制肉类,做出的菜肴令多少达官显贵赞不绝口,更别提这些匈奴人了。
片刻间,他们风卷残云一般将两头羊吃得只剩半只,那首领忽然一扬手,说了些什么,便无人再去割肉了。
李残时时注意首领的表情,猜度着他说话的内容。
他叫来几名手下,指指羊肉,又指了指远处一座装饰怪异的帐篷。
李残恍然大悟,定是那帐中的人还未用餐,剩下这半只羊便是留给他们的。
但只见那几个手下面露难色,纷纷摇头,似有推辞之意。首领沉下脸来,斥责了几句,手下却低了头一声不吭。
李残又猜道:莫非是那帐中之人脾气过于火爆,以至没人敢给他送饭不成?
首领连问几人,但只见无一人敢答应,他忽然把目光落在李残身上。
李残心想:让我送饭去也好,刚好找个机会脱身。于是假作愚笨状望着首领。
首领眼珠转了转,笑着走过来,亲自将剩下的半只羊切了,装进盘中,拍了拍李残的背,又指了指那帐篷。
李残故意连比划带问道:“让我送过去?”
首领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以示嘉许。
李残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愤怒,这些匈奴把汉人看作猪狗一般,和对待畜生的方式全无两样,杀起来时自然也不手软。
他心中杀意渐起,冷冷的盯着首领。首领见他不动倒有些生疑,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李残强压怒火,想道:今晚重任在身,自己的举动关系到数万大军的生死,切不能因小失大。
于是假装笑了笑,托起木盘道:“不就是送个饭吗?好,我去便是。了”
只听首领在背后与别人窃窃私语,李残也懒得再猜,大踏步来到那古怪的营帐门口。
这个帐篷与匈奴的其他所有帐篷都不一样。
别的帐篷无论大小,都以兽皮、彩带为装饰,华贵程度虽然不同,但形式都是一样的。即:下面呈圆筒状,顶部呈锥状。
但这个帐篷却是三角形的,即使与普通帐篷中最破旧的比起来也稍显简陋。柱子表面由上到下以红、白、褐三色为饰,帐顶系着些五颜六色的羽毛,随夜风摇摆。
最格格不入的是这个帐篷中传出的气味。
匈奴大营中,腥膻之气极重,一般人闻了定会掩鼻皱眉。然而这么重的气味竟不及这帐篷中散发出的十分之一。李残光是站在门口,便几乎忍不住要被熏得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