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船只四分五裂之际,朱学休只感觉剧痛传来,接着就落入了冰冷的江水,然后就晕了过去,等到他再有知觉,迷迷糊糊之后,他总是听到有人在哭泣。
朦胧中,朱学休听到似乎是管清心在哭泣,他想着去安慰,安慰自己的妻子,然而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手上没有半点力气,浑身无法动弹。
“呜呜……”
去的时候鲜衣怒马,衣着光鲜,打扮的像一个骚包一样,然而回来的时候一身是血,包裹的像一个傀儡,这怎能不要了管清心的性命,断了她的心肠,明着哭,暗里哭,有心情的时候哭,没心情的时候更哭,随时都是两眼汪汪。
仙霞贯的乡亲们四面八方的赶过来,前来的探望,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听到自己的儿子改名方衍,故意中伤光裕堂,并导致护卫队与人火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改投了其他党派,带领敌人半夜袭击粮船,导致朱学休落水,护卫队折损三停,只留下一二十人护着朱学休逃回来……方萃行当晚就准备了一条粗大的麻绳,把它盘在横梁上,然后把自己吊了上去。
方民平听之父亲死亡,嚎啕大哭,准备棺木草草的装殓了父母,不等下葬,就急匆匆的赶到了光裕堂,在光裕堂的祖祠门口一跪不起。
接着,他又把阵地换到了院子里,就在院子里的前厅门口,对着每一位闻讯而来,或者前来探望朱学休的乡亲们磕头。
只是三两天,就将头皮磕破,嗓子喊哑,额头上一片血淋淋。
钟天福、周兴南、谢先生等皆在,郭郎中更是成天守在院子里,片刻不离开,老族长文姚公顾不得体弱多变,大老远的坐着慢腾腾的牛车从干坑村行走十几里前来探望。
朱学休受伤,护卫队损失惨重,牵动了仙霞贯千万人的心。
回到仙霞贯之后的第三天,朱学休迷迷糊糊的睡醒了,睁开眼就看到妻子眼泪长眼泪短的抹着眼睛,泪水长流。
看到妻子落泪,朱学休不由得伤心,这么多天,身体不能动弹,但是他终于晓得自己受伤,让管清心担心受怕,赶紧的伸出手,前去抚摸,然而刚刚用力,身上就传来了剧痛。
“哎哟……”一声惊呼。
管清心当即就听见了,赶紧的抬起头,惊喜的看着朱学休。
“休哥儿,你醒了,我就给你倒茶。”
看到丈夫嘴唇发白,管清心赶紧的站起身,给朱学休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去,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眼眶里全是泪水。
“感觉好些没有,是不是还在痛,我让郭郎中前来给你看看。”
管清心手忙脚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她只想给丈夫最好的照顾。
听到她这样说,朱学休忙不迭的阻止她。“别,把我扶起来,我想坐一会儿。”
朱学休嘴里说着,使劲的支起胳膊,想要从床榻上坐起来,然而力气再动,依旧是浑身疼痛,腿上更是痛的痛不可当,深入骨髓,一阵阵的头晕。
他忍不住的皱眉,锁紧眉头。
“嗯,我来扶你,你别乱动。”
管清心看见,赶紧的回来,凑近身,将朱学休扶起来,靠在床背上,拿了个枕头垫在丈夫的腰后。
看着丈夫两眼看着被窝,想到掀开来看,她按住了朱学休的双手,道:“别看了,弹片射到了骨头里,刚刚取出来,你忍耐些。”
管清心微微的打开被子,让朱学休观看,还好不是在关节上,只是在左腿的小腿部位,另外一条腿,大腿部位裹的严严实实,白衣的裹布上一片猩红,只是时间有些长远,所以开始变暗淡,不再是单纯的红,已经隐隐发黑。
管清心说是让丈夫忍耐,只是她自己说着,泪水又禁不住的往下流,担心丈夫看见,忙活之际,赶紧的用袖子不着痕迹的拭去。
脸上裹着布,头上同样包裹的严严实实,忍不住的晃晃脑袋,轻轻摇动,脑壳生疼,好像一层层的在剥离,犹如针扎……
朱学休怔怔的看着,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伤的这么重,管清心的小动作也没有看在眼里。
问道:“死了多少人,还有谁受了伤?”
管清心脸上原来还带着笑,虽然有眼泪,但那也是喜极而泣,然而朱学休这话一问出来,卧室里登时一窒,仿佛让人透不过气来。
“六,六十多个,连你一起,只回来十九个。”管清心咬着牙,不敢正视朱学休。
朱学休听见,顿时泪流满面,无声的哭泣。
过了许久,他才止住伤心,开口问道:“都有谁,‘番薯’还活着吗?”
朱学休记得‘番薯’就在他的身边,而老六因为伤重,而在另外一艘船只。
管清心点点头,如此说道:“活着,不过也断了一条腿,现在还没有醒来。”
朱学休听见,连连点头,没有在意管清心的脸色和脸庞上的泪水。
“嗯,那就好。”
嘴里说完,朱学休希冀的看着管清心,希望能在她嘴里再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然而管清心让他失望了,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号,皆是阵亡,皆是朱学休的熟人和儿时的玩伴。
“……‘男人婆’、小癞子都死了,老六也没有回来,还有称保生……只回来十几个人。呜呜……”
说着说着,管清心就哭了起来,嘤嘤的哭着,用手抵着嘴巴。
朱学休嘴海里一片翻腾,搜索着管清心嘴里那些名字的每一个身影,不知不觉,再一次泪流满面,汇流成河。
故人已成往事,朱学休忍不住的悲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学休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管清心看见,不忍他再这样,掏出身上的帕子,上前为丈夫擦了泪水。
脸上擦过,又将朱学休身前、被褥上擦过,然后又擦自己的脸面。
道:“别伤心了,你受伤以后,院子里来了好多人,文姚公、钟掌柜、谢先生都来过,周兴南也千里迢迢的赶到了这里,如今钟掌柜还在外面,你晕迷的这几天,他天天守在这里,从早守到黑,晚上就住在这里……”
“方民平也来了,跪在院子里,几天了也不肯起身,哭的不成样子。”
“你见见他吧。”管清心劝着丈夫。
管清心只说他,而不是他们,显然是将方民平排除在外,朱学休听见,微微点头。
“行,那我就见见他,……把钟掌柜请进来。”
管清心让朱学休见过,一是盛情难却,钟天福等了好几天,情深义重,朱学休醒来,彼此相见是乃是应有之义,然而她更多的是希望朱学休能借此走出悲伤。
然而等丈夫真正同意见客,管清心反而有些担心,看着朱学休发白的脸庞,惨白的面色,她二话不说,赶紧的到后面的厨房给朱学端来了一碗鸡汤。
一手拿着帕子,一手端着鸡汤,从门外跨了进来。
道:“喝了吧,喝了才有精神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