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休不愿有负,有负于蓝念念,也不愿意有负自己。
因此,他选择了培养蓝念念,教导她长进,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他相信自己只要付出,蓝念念一定能够用心的学,一定能将他的本事学了去,到了那个时候,相信邦兴公不会再拒绝。
朱学休愿意教,也愿意去等;蓝念念同样的愿意学,更是不愿意去放弃。
彼此抱着这样的心思,朱学休开始教导蓝念念,先是以雇工的形式雇佣对方,把她在带在身边,学习他如何处理光裕堂的诸多事务,包括光裕堂在雩北各乡镇的几十家店铺,还有民防团的大小事情也从不瞒着。
蓝念念对朱字休雇佣自己,心里是有几分抵触的,但是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与朱学休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尽头,再不狠心就没有以后,一咬牙也就同意了。毕竟她的家里,如果没有了这份收入,姐弟仨个就只能喝西北风,领工钱总比受馈赠的好听。
抱着这样的心思,蓝念念就开始在朱学休身边用心学习,每每有不理解或者新鲜的事物,朱学休总是会体贴的给她讲解,经常不需要蓝念念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天天“腻”在一起,除了蓝念念的见识在增长,两个人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这些天,要不朱学休到蓝念念家里帮手做些家务,要不蓝念念陪着朱学休处理各种事物,有时候,又相约黄昏后
彼此之间心意通晓,眉目传情,双方都晓得彼此的情意,更不愿意放弃彼此,其苦亦乐。
这一日,朱学休又在看过各店面的账簿,顺便代邦兴公处理民防团和联保事务,对一件事物在案卷做了批示。
因为是案卷,并不多见。蓝念念好奇,接过来后展开手里瞧看,顿时心有不解。道:“不是说他点火,烧了彭家的祖祠么,怎么判这么轻?”
蓝念念问,问的是去年底彭氏一族,祠堂遭人纵火之事,时隔半年,民防团终于把肇事者抓获,有了相关的结果。
朱学休曾经告诉蓝念念,杀人放火皆是重罪,只要有人犯者,重者毙命,轻者流放。只是民国时期并没有流放,所以一般都是交到别动队,前去参军或者是参加苦役。
蓝念念看到朱学休的签判结果,心里很是不明白,这根本不符合印象中光裕堂或者是说邦兴公的行事作风。
邦兴公以前主政仙霞贯的手段、传言甚多,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高超狠辣、故事精彩纷呈。传言中人头滚滚、故事中鲜血淋淋,像蓝念念她们这一辈的年轻人,多多少少总是有曾听说过,有些更是亲眼看见过。
这根本不符合规律,也不符合邦兴公或光裕堂的作风,因此蓝念念心里有疑惑。
“杀人放火,那不都是重罪么?”蓝念念再问。
朱学休听见先是一愣,继而明了。嘴里带着笑,微微摇头,把手里的毛笔放了,转过身来看着蓝念念。
道:“这可不算轻了,这差不多也是流放。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把他交到别动队手里,而是自己拿着代替政府出民役,不会走太远,也就在县城、专署范围内。三年整。”
没有交到别动队手里,那就等于生命有保障,这才是蓝念念最疑惑的地方,不过看着朱学休似乎没有说完,也不插嘴,微微的点头,带着笑容、静静的听朱学休说道。
“他是故意纵火,但是受到逼迫,焦急之下趁夜点火烧了彭氏祖祠,只是当晚火势虽大,但是并没有烧到正堂和人员伤亡,损失并不算太大。”
“事有原委、情有可原,事情结果也不算太严重,而本人也一直是一位忠厚、为人正直的老表,鉴于这些,这才给他网开一面,让他活命,不要送到别动队里。”
朱学休连番解释,将案情向蓝念念解释一番,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他在参与,纵火当晚,朱学休还曾经带着队员们前去福田村现场救火,察看火情。
“仙霞贯一直在打仗,这才好过来没有几年,人口还没有缓上来,许多差点的黄土都没办法开垦,所以要保持人口,不能轻易判他人抵命。”
“人命金贵,……这是我阿公说的!”
说到邦兴公,朱学休的脸上总是情不自禁的带着笑意,对着蓝念念说道:“方家老二方民安,纵凶行恶,强买强卖、掘人祖坟、推人落坑,还夜半纵火,罪孽累累,只是没有人命,我阿公放了他一马。如今再有这种事情,我又为何乐而不为,网开一面?”
“以前是战争年代,盗寇丛生、走私不绝,民心将乱,是以用重典;现在仙霞贯已是和平,缓和了数年,继续严惩不合教化。”
说到这里,朱学休脸上笑意盈盈,隐隐有几分得色,不晓得他是因为复述邦兴公的原话而心有得意,以阿公为自豪,还是因为是自己学了个精透而自得。
蓝念念看见,并没有多说什么,朱学休有何长短,她已是一清二楚,男人做的好了,做的标致,还不容允许他自得一二么?
再说了,蓝念念虽然不懂,但并妨碍知道朱学休嘴里吐出的这一番话是至理名言,好坏一听便知。
在老百姓眼里,人之性命当然是最贵重的。
蓝念念连连点头,道:“嗯,原来是这样!”
朱学休经常口花花,一会儿要说打这个,一会儿要说打那个,年少时更是时隔三个月再上门打人的恶迹。蓝念念与他关系虽好,但心里总是有着几分惧怕,现在听到朱学休这般言语,对光裕堂、对朱学休又亲近了几分,两眼亮晶晶,脸上带着笑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又是一个多月,临近端午。
朱学休闷闷不乐。
他在九山村已经呆了这么久,先前决定教导蓝念念时,虽然是一时冲动,心中不忍,但过后还是细细想过,希冀着阿公能传信来,让他回去。
不管是骂,还是打,只是阿公承认这个结果,朱学休都觉得可以接受。骨肉浓于水,朱学休相信阿公一定能够理解并支持他。
难而,一个多月过去了,又是端午节这样的大节气,朱学休很想回去光裕堂,回去参加族里的祭祖大典,但是邦兴公却是始终没有音信传来,让朱学休委实难过。
几分伤心,几分难过,又有几分委屈。
朱学休不敢责怪阿公,邦兴公已经和孙子说过了他拒绝蓝念念的理由,说的在理、说的清晰,而且朱学休也认可阿公的话语,只是事到临终,他一时心软,变了心肠。
想着自己拒绝了阿公的好意、拒绝了他的精心安排,如今阿公不理会他,是自己罪有应得,但是朱学休依旧闷闷不乐。想着阿公,想着族里的祭祀大典,朱学休的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
痛的难过,压抑的无法呼吸。
朱学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蓝念念也是身同感受,晓得他在想着什么,担心什么。语言是苍白的,蓝念念并不能给朱学休什么,只能一直陪着他,默默的陪着日出日落,看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
然而,邦兴公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没有只字片语。
这一日,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
临近黄昏,夕阳西下,金晖洒满大地,照亮着整个山谷,一片金华,美丽而又梦幻。
朱学休和蓝念念忙过,两个人肩并着肩的坐着,坐在山谷的坡面上,遥遥的看着从富坑村通往九山村的道路,道路上人来人往。
今日一大早,朱学休就将‘番薯’打发了回去光裕堂,然而一直等到如今,也不见‘番薯’回程,也不曾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这条道路上,没有只字片语。
朱学休心里一片黯然,内心无比的失落、难过,仿佛一个被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孩子,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