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阁的戏台就建在大路边上,马路两边,一边是戏台,一边是真君老爷的道观,也就是真君阁。
大路的两头,一头向东通着仙霞贯(观),一头向着西北,通向的是崇山峻岭,穿过去走上一二十里就是兴国县。
戏台并不大,也就二十个方左右,后面有一个小室,用布帘挡着门口,里面给乐器班子伴乐和演员们更换衣裳。
近的几年,每每八月初一,朱学休总是前会来捧场,对这里特别的熟悉。就是今年,也就是前几天,朱学休也曾经来过,只是当时没有带着蓝念念。
周兴南和朱学休也已经算是老熟人了,看到光裕堂大少爷前来看戏,又还带着伙伴、妹子,赶紧的让人准备了两条凳子,给朱学休他们坐着,戏台前本没有凳子,除了本族和附近人们,男女老少都或蹲或站,或者是坐在地面上看戏,八月正是天气炎热之际,也没有什么大碍。
看到有凳子,朱学休带着众人在条凳上坐了下来,一字排开,蓝念念坐在右侧,接着是重香、斧头,再过来的更一张凳子上才坐着朱学休和‘番薯’,周兴南在旁边陪着,小站一会儿。
“呃,你这是哪的班子?我前两天没细看,今天才发现不是以前的班子,这是上面的抚州班吗?”
光裕堂也是每年都请戏班子,宁都班、安远班、祟义班、瑞金班,哪怕是福建长汀一带的戏班子也请过,只要稍有点名气的戏班子从来不曾错过。但是从来没看见过眼前这个班子,所以这才怀疑不是南边的班子。
“嗯,这是抚州班。”
周兴南点了点头,嘴里说道:“一直看的是下面的班子,今年乡亲们觉得看腻了,所以请了上面抚州的班子。”
“看看吧,还不错。这部《临川四梦》,今天这是第三出了,明天就收结,名剧,还不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要是觉得合适,你们今年也可以请。”
高田村真君老爷生辰是八月初一,光裕堂高祖生日是十月十五,因此周兴南会这样说。
朱学休其实不太爱看戏,只是对方这样提醒,每次看戏都是凑凑热闹,但听到周兴南这样说,也就沉下心了仔细听听。
周兴南见到,借机离开了台下,回到大路对面,只有几十米远的真君阁(道观)里忙活去了。
本来就不爱看戏,耐着性子听了一段,朱学休就有些坐不定,只是其他几位都看的津津有味,他也不好贸然离去,左右回头扭扭看,才发现旁边的小斧头也同样没在看戏,一对眼珠子直盯盯的看着他,眼睛里还含着泪。
“这是怎么了?”
朱学休心里疑惑,只是也不好出声问话,只是拿着眼色询问着对方,小斧头看见,只是眨巴了一直睛睛,张了几次嘴,但始终没有说出话来,一脸的委屈,还有几分幽怨。
“呵呵……”
看到这样,朱学休无声的笑了。
他并不晓得之前小斧头和重香之间的谈话,还以为是小斧头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两位姐姐给训了。这小子性子跳脱,什么都有可能,而偏偏蓝念念姐妹一个比一个管的严厉,从小到大,小家伙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想到这里,朱学休赶紧扮了一个笑脸,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萝卜头,试图安慰对方。
谁知小斧头并不买帐,看到朱学休的手伸过来,赶紧的偏着头,无奈之下被手掌摸到了,也是嘟着嘴、左扭右扭,就是不情愿。
朱学休一见,顿时乐了,变本加厉,一把就将小斧头揽在自己怀里,放在膝盖上锁住,然后双手齐出,对着的小斧头的脑袋就是一阵胡摸,嘴里嬉笑着。
“嘿嘿……”
小斧头拼命的扎,好不情愿,只是挣扎了几下,又突然想通了什么,坐在朱学休的怀里再也不折腾,安安静静。
一直等朱学休停了手,小斧头这才又悄悄的抬起头来,仰着、细细的打量着头顶上的面庞。
几个人就这样坐着,中间一连看到中场结束,朱学休这才领着意犹未尽的众人站起来,想着四处找些吃食。
要是以前来高田村,朱学休都比较随意,就在周祀民家里解决,或者是自己带着竹筒饭。只是今日带着好几个人,再到周祀民家里蹭饭就有些不合适。
因此,朱学休拒绝了周兴南的好意,没有到对方家里去做客,而是陪着蓝念念姐弟仨人顺着高田村的墟市逛,散散心,再顺便看看哪里吃中午饭合适。
说到逛街吃饭,小斧头就来了精神,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不复之前受了委屈的小男人模样,变得生龙活虎。此时此刻,谁才能当家做主,小家伙心里很是清楚,拖着朱学休一起,每个摊档都去钻一钻、瞅一瞅,像个猴子似的蹿上蹿下、进进出出。
他在光裕堂的小学堂住了差不多一年,又经常随着朱学休吃野食,视野早就开阔了,一般的食特根本看不上眼,尽想着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年初时,在仙霞墟吃冰糖葫芦的时候吃了大亏,因此才拖着朱学休一起,顺着高田村墟市唯一的一条街道来回晃悠,最终才在一个小摊档面前停了下来。
小斧头停下来,看着摆档那老表嫂给客人端出来的那吃食,晶莹剔透、状如珍珠。一会儿看看那吃食,一会儿又看看朱学休,欲语还休,只是碍于两位姐姐在旁边,嘴里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朱学休一见小斧头这样,心里就乐了,晓得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己喜欢猎奇,偏偏又见识有限,谁晓得那冰糖葫芦看着那么好看,也传的那么神,吃到嘴里就会涩的发苦,连吃两根牙齿都差点给酸掉了。
朱学休憋着笑,扫了小斧头和蓝念念等人一眼,看她们姐弟仨人都看着那食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这才开口为她们介绍起来。
“这是珍珠饭。”
“我们这里没有,只有过了县城,再往下,去到禾丰、罗坳镇那一带才有,平常仙霞贯根本看不到,难得一见。”
朱学休告诉她们姐弟仨人,这话一出口,三姐弟就惊讶了。
“珍珠饭?”
“这是珍珠饭?……我怎么没见过,米能长成这样子吗,这是珍珠米吗?”
没有人会这认为这是珍珠做的饭,都晓得多半是米食,只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是听说过有这种米。
大大的,圆圆的,比普通的谷米都大、都圆,大小一般,似乎是精心的挑选过一样,粒粒饱满、滚圆,晶莹剔透、比普通的米还要白上三分,满满的一桶,居然不见丝毫杂色。
小斧头和重香接连出声,凑到档口前看着那摆档的老表嫂做食,蓝念念虽然好些,但也走近了几步,远远的看着那妇人操作。
只见那被称作珍珠饭的原料盛在一个木筒里,拿水泡着,吃的时候才盛到碗里,浇上热气腾腾骨汤,然后放入切成小块的腌制白萝卜、大菜头的片子,又将事先烧香过的辣椒红油倒入,淋在上面,然后再配以葱、蒜等调料,香味怡人,等到这时候,那妇人才会把它端到各个桌前给客人食用。
摊档不大,只有三两张小矮桌,老表嫂一个人忙活。
一直等到她完成配制,离开简易的工作台,将那碗珍珠饭端给客人后,朱学休才接着又说道:“这珍珠米,但也不是珍珠米。”
朱学休看着都伸长脖子的姐弟仨人,介绍道:“这是普通的早稻米做的,只是做出来像珍珠一样,所以才叫珍珠饭。”
“……事先将早稻米在水里浸泡几天几夜,然后把它磨成浆,再把浆过滤好、滤干,将粉拿出来晾晒,半干的时候用筛子筛。”
“用筛子筛?”
问话的是小斧头,他年纪还小,不晓得筛子怎么能筛成这样,不过重香和蓝念念年长些,已经心里有底,只是几双眼睛还是看着朱学休,不明白具体应该怎么操作,只是感觉有些不简单。
“对,就是筛的。”
朱学休说道:“当时是半干的米粉,先有糠筛,把粉结成颗粒,等筛到差不多了,就换成谷筛或者是米筛,这样小一点的就会从孔里掉出来,这些掉出来的后面要重新再筛,重新开始,这样做才能符合要求,做到一般大小。”
“筛好之后拿出来晒,晒干后才能保存,等到要吃的时候就拿出来煮,煮熟之后捞出来放在凉水里泡着,这样才好吃。”
“你们看到的就是煮过的,挺麻烦的!”
朱学休最后总结了一句,说的头头是道。
糠筛的孔洞比较小,筛粉正合适,滚成圆后再换成孔洞大些的米筛、或者是更大孔的谷筛,这样就能进行有效的筛选。
朱学休这一番说,蓝念念姐弟仨人总算是听明白了,三个人听的连连点头。
那位摆档的老表嫂就站在朱学休身后,听着他说道,等他说完,这才呵呵笑起,道:“大少爷果然见多识广,这珍珠饭也晓得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这是我外甥女嫁到了禾丰,晓得真君老爷过生,特意送上来给我售卖的,图的就是一个新鲜,没想到居然还有识货的。”
“来来来,大少爷,吃两碗吧!”
老表嫂热情的招呼着朱学休一众人。
小斧头听到,赶紧的拿眼看着朱学休,想听听他嘴里说出来到底好不好吃。
这东西听着很麻烦,但想想应该和普通的硬米果(就是将米粉做成圆饼形状蒸制出来的米果)差不多,只是一个是蒸。
想到这里,小斧头的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失望,面色不定的看着朱学休。
“还行,比米果要滑些、细腻,也更松软。”
“试试吧。”
最后一句,朱学休是对着蓝念念姐妹说的,看到姐姐点头,小斧头三步并做两步,赶紧的到了就近的一张矮桌上坐着。
“表婆婆,先给我来一碗!”
小斧头大声嚷着,嚷过之后才记起今日不比往日,两位姐姐都在身旁,大姐蓝念念更是直接皱着眉头。
于是,小斧头赶紧的嘿嘿的笑了起来。
“嘿嘿……”
龇着两颗牙,小斧头殷勤的搬开凳子,伺候着两位姐姐入座。“姐,我只是想先试试好不好吃,免得她骗我们。”
“嘿嘿……”
“嘿嘿……”
小斧头面色凝重,嘴里说的煞有其事,惹得重香不停的翻白眼,朱学休也是腆着笑。
蓝念念更皱头又紧了几分,只是看到朱学休也与小斧头一起陪着笑,毫不不介意,她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些,忍忍,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一众人吃过珍珠饭,没吃饱,又补了一些其它的零食,这才回到车篷里休息,蓝念念三姐弟在里,朱学休和‘番薯’两个坐在外面,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像两像门神一样。
时间一直等到2点半过后,差不多三点钟,戏台才重新开张,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敲锣打鼓。
‘番薯’是不是如他表面一样喜欢看戏,朱学休并不清楚,但是只是小坐了一会儿,朱学休就觉得看不进去,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好不别扭。好几次惹得蓝念念察觉,远远的拿眼微微笑的看着他。
见到这样,朱学休才又安静下来。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朱学休又心燥了,觉得度日如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学休看到了旁边的大道,从西北方来了一群人,足足有十几个人,男女皆有、个个都背着一小捆干柴,只有绝少数的人空着手,而且还背着一个孩子。
“这是怎么了?”
朱学休只是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心里更是惊讶。
乡亲们背着柴火,或者是带着小孩成群结队的出去砍柴也是常见,但这群人不常见,因为他们全是背着柴火。
进山砍柴,山高路远,普通的老百姓一般都是用挑杠成捆成捆的挑回来,省力,一次还带的多,像这样背柴的很少,只有带去的绳索捆不下,这才会另外就地取材,用树藤之类的捆着,背在背上一起带回来。
但是,这种情况极少,更不会像如今看到的这样,一群人全部是背着柴火,而且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从山上回来。
八月初的天气,雩县正是炎热之际,连戏班子都要等到下午三点开会开戏,更何况是老百姓。在这样的天气下,至少也是要等到三点半,甚至是更晚一些时候才出会门,要不然很容易中暑。
想到这里,朱学休再看,才发现这一群人尽是老的老、少的少,队伍中看不到几个成年人,似乎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
“出事了!”
朱学休心里暗呼,当即就站了起来。
周边看戏、来往的乡亲们显然也是发现了异常,也纷纷站了起来,举目看着那一群人,看着他们沿着大路慢慢的接近。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队伍中出事了。
在接近队伍最前沿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表,居然扑腾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引得队伍一阵慌乱,远远的就看到人群朝着那位倒在地上的老表的围了过去。
团团围住,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