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蛮居住在武陵郡西、南一带,欲来临沅,只有走沅水一途,所以刘宗只需派斥候沿沅水巡逻,五溪蛮便无所遁形。
不久,刘景军斥候便在临沅以西数十里外发现了荆蛮的踪迹,据目测荆蛮人数约有近万人。
刘宗收到斥候的回报,马上派人相招刘承、潘濬、诸葛亮。
刘承是其胞弟,曾在武陵游学二载,潘濬则是武陵本地人,刘景派二人随军,倒也在情理之中,唯有诸葛亮,与武陵毫无瓜葛,刘景不仅让他以军师的身份督军,更益其精兵三千,待遇之高,甚至还要在潘濬之上。
刘宗此前与诸葛亮接触不多,他觉得诸葛亮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只因与刘景少年旧好,便被委以军师之任,总览军政,恩宠过甚,心中多有不悦。
然而经过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刘宗已对诸葛亮完全改观,诸葛亮不但谋略过人,且治军严峻,而士卒悦服,其兵出入如宾,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仅凭这一点,连刘宗也要甘拜下风。
可即便认可了诸葛亮的才能,刘宗对其仍心有排斥。
待诸葛亮、潘濬、刘承入座后,刘宗缓缓开口道:“斥候回报,有近万五溪蛮正向临沅而来,预计明日中午便会抵达。”
潘濬从容道:“五溪蛮所以难制,皆因其等居于深山峡谷,加之瘴气横行,汉军讨伐不易,昔年马伏波征五溪蛮,士卒多死,马伏波亦身殒,便是此理。今荆蛮弃山险,而就平地,以己之短,攻我之长,破之不难。”
诸葛亮道:“五溪蛮生性悍野,轻生尚死,正面与之对垒,纵然取胜,我方亦必有损伤。”
见三人皆认真倾听,诸葛亮继续说道:“《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单(日磾)翁叔此番自将两千余衡山部众从军,其等与五溪蛮系出同源,服饰略同。不如让单翁叔率部众于夜间潜出,自沅水下游渡河,绕到五溪蛮之后,待我方与五溪蛮交战之时,单翁叔从后突袭,五溪蛮难辨敌我,又遭夹击,必定惊溃,一战可收全功。”
“善。”潘濬、刘承皆忍不住拊手赞道,“若依孔明之计,此战必能大获全胜。”
为将者可无谋,却不能无断,刘宗素有明断,这也是他能够成为刘景军二号人物的重要原因,他心里虽对诸葛亮有些排斥,但并不妨碍纳其言、用其计。
刘宗当即唤来单日磾,单日磾听完计划,大喜过望,他去年跟随刘景南下零陵,讨伐张津,并没有捞到多少战功。此次西征武陵郡,单日磾心知自己必会受到重用,乃举众两千余从征。
事情果如其所料,单日磾抱拳道:“中郎将如此重任交付于我,我必不会令中郎失望。”
刘宗轻轻颔首道:“翁叔有武才,就算军中宿将也多不能及,对于翁叔,我毫不担心,若击破五溪蛮,翁叔当为首功。”
随后刘宗、诸葛亮几人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单日磾一一记在心里,领命而去。
夜半时分,单日磾令两千余部众携带三日之粮,出军营往东数里,南渡沅水,继而迂回向西,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刘宗命刘承将三千人留守军营,监视临沅,自率步骑一万两千人,于临沅以西的平山列阵,阻击即将到来的五溪蛮。
日中之际,天气阴沉而闷热,尘土飞扬间,绾发椎髻,赤裸双足,衣着斑斓的五溪蛮大军出现在刘景军将士的视野内。
由于历史原因,五溪蛮比起其他地方的荆蛮更加团结,但仍未统一,此次应武陵太守刘叡之请,前来援助的五溪蛮,由数个部落组成,由各部落精夫率领。
见汉军早有准备,列阵以待,各部落精夫聚在一起磋商,有人提议立刻开战,有人建议暂避锋芒,一时间吵得面红耳赤。
最终主战派占据了上风,精夫们一边派人潜入临沅通知刘叡,一边命麾下勇士并肩列阵,前举木楯,后持弓弩,呼啸而进。
“这帮犬种,终于肯来战了,直让尔公等得心烦意乱。”身躯矮壮,腰大十围,特异于人的黄武站在阵前,吐了口浓痰道。
身高八尺,板肋虬髯的陈进瞥了同伴一眼,开口道:“叔业,中郎压下众将,而让你我担任先登,切不可让中郎失望。”
刘宗让心腹陈进、黄武担任先登,确实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要知道蔡升、刘亮皆在军中,还有冯习、高翔等猛将,怎么也轮不到陈进、黄武担任先登。
黄武双目死死盯着奔袭而来的五溪蛮兵,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回道:“我自会拼死奋战,击破犬种,以堵住众将之嘴。”
“射……”五溪蛮兵冲至阵前百二十步,黄武挥刀大喝道。
由两千先登组成的各个方阵中,飞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转眼间,双方战士的视野内,就全部被箭矢之雨占据。
“咚……咚……咚……”
五溪蛮的弓弩射程不及刘景军,因此只能以楯护身,难以还击,直到进入百步之内,五溪蛮阵中才陆续展开反击。然而箭矢的密度,远不能同刘景军相比。
“冲……快冲……盘瓠的子孙,无所畏惧。杀尽汉狗……”
战斗经验丰富的精夫们,大声催促麾下勇士急速前进,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汉军弓弩之利,冠绝天下,和汉军对射,必死无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汉军面前,才能避免更大的伤亡。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五溪蛮兵狰狞的脸容越发清晰可见,在旗、鼓的指挥下,刘景军士卒列楯如壁,树矛成林。
“轰……轰……轰……”
五溪蛮兵犹如一群疯牛一般,前赴后继的撞上刘景军方阵。
以刘景军列阵之森严,亦被悍不畏死的五溪蛮兵冲得摇摇欲坠。眼见于此,黄武目眦欲裂,马上带着亲卫部曲冲了上去。
“杀……”黄武咆哮着一头撞入敌群之中,其虽高不及七尺,却臂力过人,一柄大刀,轮得风车一般,摧枯拉朽连斩数人,无人可挡。其亲卫部曲数十人,皆军中健儿,亦勇悍善战,他们紧随黄武左右,杀敌甚众,其等所过之处,遍布敌人的尸首。
依靠着黄武在前舍命搏战,及陈进居后协调指挥,先登士卒总算是顶住了五溪蛮的冲锋。
身处中军的刘宗见此,当即命左军蔡升、区雄,右军冯习、高翔,同时俱进,包抄五溪蛮。
刘亮率骑兵继续留守后阵。骑兵对现在的刘景军来说,乃是绝对的奢侈兵种,绝不能轻动,一动,必是一锤定音。
发现刘景军欲将己方包围,负责左右两侧的精夫,当即率众脱离大队,迎向两翼的刘景军。
先登士卒正面交战,以防守反击为主,是以列方阵,而两翼以进攻为主,因此列锐阵。锐阵由一队五十人组成,横排十阵,纵深四排,迅速扑向敌军。
蔡升身处最亲方,亲自担当锐阵的队头,其身为左翼主将,本该居中指挥,但他乃市井游侠出身,为人“义”字当先,向来喜欢身先士卒,加之心有火气,才不顾主将之身,充当锋镝。
单日磾因有身份之便,才别领一军,所以蔡升并不眼红,其自认勇冠诸将,认为先登非其莫属。没想到刘宗却让自己的亲信陈进、黄武担任先登,而他,则成为了陪衬,这让蔡升心中不禁大为光火,此刻对面的五溪蛮,自然沦为了他发泄的对象。
“杀……”蔡升身披覆盖全身的袍铠,是以弃楯不用,但持刀矛,率众冲锋,对面的五溪蛮亦不甘示弱,同样发动冲锋,双方皆一往无前,狠狠撞在一起。
准备更充分,阵型更紧密,装备更精良的刘景军在对决中占有绝对优势,五溪蛮较为松散的阵型,顷刻间便被刘景军数十个锐阵撕扯得七零八落。武陵蛮被迫各自为战,面对刘景军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拼死抵抗。
“冲……冲……冲……”蔡升双持刀矛,大步流星的穿行于敌人间,不过片刻工夫,他的衣甲便沾满鲜血,犹如血衣。眼前的敌人,根本不值得他驻足,他的目标,是五溪蛮的中军。
精夫恰好当在蔡升的前方,面对善战无前,所向无敌的蔡升,精夫毫无畏惧,持刀楯以迎,口中大喝道:“汉狗,受死!”
蔡升见精夫精通汉话,且衣甲华丽,料来必是蛮夷首领,箭步而上,长矛闪电般直搠其面。
能够担任精夫者,必然是荆蛮勇士中的勇士,面对袭来的长矛,精夫不慌不忙,以楯格挡。
然而长矛乃是蔡升的虚招,见精夫举楯,其立即弃矛,间不容发,持刀突刺。
精夫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其喉便被刺穿,他极力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鲜血已灌满口腔,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蔡升用力拔出刀,鲜血瞬间从伤处喷溅而出,其也顾不上鲜血临身,一刀斩下其首,高高举过头顶,大喝道:“尔等精夫已被我亲斩,还不速速投降?”
五溪蛮中通汉话者并不多,但“精夫”乃是蛮语直译,加之周围亲眼所见者不在少数,五溪蛮一时间斗志全消,争相溃逃。
蔡升不理那些逃离战场的五溪蛮逃兵,而是尾随溃兵之后,直冲五溪蛮中军。
冯习、高翔亦是一方猛将,右翼的进展虽不如左翼,却也并没有落后太远,击破阻击之敌,完成合围,只是时间的问题。
与此同时,单日磾率两千余部众出现在五溪蛮的后方。由于其等与五溪蛮颇为相像,五溪蛮还以为他们是己方的援军,大喜之下,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精夫们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心道:“莫非除了他们之外,刘叡还找了其他人?”
只是随着单日磾部越来越近,他们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全速冲锋,五溪蛮兵满脸茫然,精夫们则霍然色变,慌乱之下,急声吼道:“敌袭……敌袭……”
区区数十步远,转瞬即到,单日磾部根本不给五溪蛮反应的时间,径直杀入五溪蛮后阵。
单日磾部,面部皆涂黑,作为辨认,可五溪蛮并不清楚这点,仓促之间,难以分别敌我,立时被单日磾部杀得人仰马翻。
五溪蛮本就遭到刘景军三面包夹,如今单日磾部的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数千五溪蛮一哄而散,犹如蝗虫一般向西逃去。
后阵的刘亮见状,也不等刘宗命令,亲率骑军从后追击。
荆蛮虽不穿鞋履,然其等长于崇山峻岭,行走如飞,且身上多无甲胄,如今逃命之际,发足狂奔,速度惊人,除了单日磾部,刘景军士卒很难追上五溪蛮。
此时就显示出骑兵的重要性了,刘亮率千余骑在后追击武陵蛮数十里,先后斩俘近五千人,最终逃出生天者,不过千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