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明,雨渐停。
朝升大街,长三里,宽十丈,东头是鲜卑左右二营军营,西头是抚辽镇都统府,正好做了两军战场。两军已然厮杀在一起,双方都舍弃了战马,步战于长街中央,胶着厮杀。
起初,仲室邵拙无意与司马白主力硬拼,汉人弓弩强劲,在城内巷战,绝不明智。
他原欲以千人大部咬住汉军主力,以小股骑队分散兵锋,侵扰全城,伺机侧击抚辽镇军。待敌军主力四下支应筋疲力竭,再汇集各骑队抄掠汉军后路。这方略也正合了江铰横山精义,由此前后夹击,汉军险能不败。
但出乎仲室邵拙意料,敌军主力竟不备床弩,又舍弃战马,于长街对面列下了单薄步阵,而阵中有一将站立高处,一身赤红犀甲,倒是风仪俊秀,居然就是那个两败高成演之人!
仲室邵拙和高成演面面相觑,不知敌将搞的什么名堂,这等简单步阵,哪堪自家精锐骑兵雷霆一击?
高成演心存畏惧,担心有诈,仲室邵拙只是心中冷笑,亏你王族重将,竟胆怯畏战至此!敌将还能有何诡计,无非在阵中暗藏了弓弩长矛,只要不是城墙上那种巨硕床弩,又有何可忧?但小心无错,稳妥起见,他先点起五百骑兵,朝长街对面试探着冲锋而去。
冲到一半,只见对面已然亮出两排长矛,又有弓箭手漫天射出箭来,骑军冲势稍微一挫,也不碍朝前硬顶上去。
仲室邵拙却在阵后看的开怀大笑,敌阵这一开一合之间露出了真面目,果然只是雕虫小技!寥寥两三里路程,大军转瞬即至,区区弓矛济的什么事?以这等拙劣步阵对付一般骑兵都难能有效,更堪堂堂镇北牙营?
“待把那敌将生擒于此,与高兄出出气!”仲室邵拙笑呵呵说道,他再不犹豫,也无需什么韬略计谋了,灭敌便在一击,当即命令大半部伍冲锋而去。
冲至街半,却又生变故。
两侧街铺里竟有数十骡子破门墙而出,皆是身负草垛,拉着大车,连车带牲口火焰熊熊的当街横冲,将大部骑兵拦了下来。而那前军五百骑却已撞入汉军军阵,兵力稍显不足,略有孤军之势。
仲室邵拙略微一惊,只是哑然失笑,嘲弄道“古有田单火牛阵,不想今日竟见了火驴阵!想我镇北牙营纵横辽东十数年,岂会被几头傻骡子挡了兵锋?敌将也是天真的可爱,如此看来,倒真是黔驴技穷了,全军听令,随我出击!”
“且慢!”却是高成演阻拦道。
仲室邵拙脸色一沉,心道平时让你三分便罢了,阵战之上怎敢一再乱我军令?
高成演情知自己不应插手他人部曲作战,但毕竟有两败阴影笼罩他头上,慌忙解释道“咱们深陷敌城,便该小心用兵,全军投进去,万一有敌军抄我后路怎办?”
仲室邵拙大笑道“为将者临阵需有决断,怎可前瞻后顾?我料定敌军全部兵力尽在此处,绝无其他援军!”
高成演见他已识破自己的谎话,强辩道“将军怕是刚愎自用了!”
仲室邵拙冷哼道“敌帅在前,一击可擒,敌军若有余兵,岂能置主帅于如此险境?纵使有诈,这般分兵,也是愚蠢之至,我岂惧他?哼,罢了,你且留于此处,是进是退还是回去守住东城门,随你意愿!镇北牙右军听令,冲锋!”
仲室绍拙没有料错,长街对面,都统府之前所部,正是司马白此刻全部兵力,三百骑军,连同趁夜召集的壮丁在内,凑了三千步卒。
他虽然稳立中军,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直吐酸水。贼军乃成名数十年劲旅,又休整一夜士气正盛!反观自家这边,堪堪算是乌合之众,虽然士气不弱,究竟疲战一夜,人困马乏,倘若放任贼骑分进合击,自己如何能够支应?只能伸首待宰!
是以他力排众异,不置床弩,换下战马,高立阵中,为的便是诱敌来攻,虽然冒险之至,但以命搏命总还有两分胜算,为今之计自己只能身先士卒鼓舞军心,寄望能有项羽之破釜沉舟,韩信之背水一战的效果!
接阵!
被镇北牙营前军五百骑一冲,抚辽镇军大阵顿时一震,士卒高举长矛一阵乱戳,总算守住阵线。司马白不顾裴山朔朗劝阻,突入阵前,长刀挥舞,大呼酣战。众将心里担忧,却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举,要守住威南,不搏性命那是门都没有!
主帅堂堂当朝皇叔都列于阵前,自家一介莽夫,岂能惜身?杀贼之声顿时沸盈朝天,镇北牙营五百骑兵陷于阵中,没了马速便弱了力量,又摄于汉军声势,一时间被逼的倒退回去,而抚辽镇军得利之下,逆推着这部骑兵向前杀去,声势更为雄武!
但未及大街中央,攻势便为之一挫,一则镇北牙营大部赶到支援,二来满街乱蹿的骡子不仅阻碍了高句丽行军,也有不少闯入自家军阵中,骡子浑身是火,竟勇不可当,不论抚辽镇军还是镇北牙营都不得不闪避。
长街乱成一团,各部犬牙交错,但抚辽镇军舍马步战的优势便体现出来。相较没了马速的镇北牙营骑兵则更为灵活矫健,几把长矛在前,刀手随后,一边避着驴子一边便能放倒一个贼骑。
战局会乱成这样,有点让仲室邵拙意外,他更没料到敌军悍勇气势高昂,仓促间便被敌军占得了先机。但他丝毫不慌,敌帅既能身先士卒,自己又差他哪里?敌军敢舍了坐骑步战,镇北牙营纵使以骑兵见长,步战又有何妨?
“传令!全军下马步战!”
仲室旗号所至,各部肃然列阵,转瞬间步调一致,护着仲室帅旗便至敌前。
一时间镇北牙营不但士气激奋,更于乱局之中守章约法,进退击敌皆奉旗鼓号令,劲旅雄姿显露无疑,绝非抚辽镇军乌合蛮勇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