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接连的几个喷嚏,仿佛传染一样,瞬间在行进的队伍接连展开。
经过长途跋涉的大夏军队从漠北赶往尚都,堪堪躲过了一场六十年不遇的黑风暴,又迎头浇上了阴冷的瓢泼大雨,身体条件稍微差一点的小伙子都病倒了,一个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段紫陌裹着厚厚的狐裘在车厢里配药,尹默寒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发烧了。”
段紫陌摇摇手,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前面的路还是通不了吗?”
尹默寒点点头,道:“这场雨太大,前头的路成了沼泽,将士们又都受了凉,发烧得人太多,没办法过去。现在只有安心等几天,他们身体好些在想办法。”
段紫陌咳了几声,无精打采的配了些药丸,让尹默寒发到水里,大伙分着喝。
尹默寒拿着药丸只出去了片刻便回来了,手里还托着一杯黑乎乎的药汤,“喝点药吧。”
段紫陌摇摇头,有些犯困的微微阖上眼睛,嘴巴里泛着酸苦,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喝不下。
尹默寒见段紫陌像是要生大病似的,也有些慌了,考虑要不要先带着她回尚都。但是天色已晚,头顶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使得外边更加阴冷,不适宜出行……
段紫陌晕乎乎的,心里还想着外面的大队人马有没有斗笠遮雨,掀开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的瞌睡虫都被惊醒了。
外面的队伍不知怎地全都乱了,跟中邪了似的打成了一团,雨水冲到地上,变成了红色……
“这是咋么哩?”段紫陌一着急,嘴上也含糊不清了,“要疯了吧!”
尹默寒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塞耳”,待看段紫陌把耳朵塞牢之后,跳到了车厢上方,一声狮子吼,把所有红了眼相互残杀的将士都震晕了过去。
段紫陌打着油纸伞走了出去,堵塞的鼻子忽然通气了,一股淡淡的豆腥味冲进了鼻空。
“这雨里有毒。”段紫陌有些虚弱的靠在尹默寒身上,一手捂着头细声说道。
尹默寒内力深厚,学识渊博,之前又被段紫陌强塞着吃过不少药品,虽然称不上百毒不侵,一般的毒物是拿他没辙。他闭上眼细细的闻了闻,睁眼道:“是墨族的血雨。”
段紫陌点点头,忧心冲冲地道:“你用内力将他们暂时震晕,只是治标不治本之策。半个时辰后他们醒来,还是要自相残杀的……你的内力也会被耗尽……”
尹默寒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冷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就一句话,不行!”
段紫陌晕乎乎的推开他,正色道:“你的内力耗尽,在暗处的敌人会更加肆无忌惮。默寒,你一向是个理智而精明的人,这点不会想不到吧?”
尹默寒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道:“受不了的话就住手,你也是病人。”
段紫陌笑了笑,将手里的雨伞塞到尹默寒的手里,用银针将手扎破……
尚都未央宫,趴在龙案上处理奏折的殷承夜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右眼皮开始狂跳。他猛地站了起来,吓坏了立在下面等着他吩咐计划的沈冲。
“主人?”沈冲的一句话,把已经走到门外的殷承夜又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殷承夜合眸片刻,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幽澈,神色间也没有了之前的惊慌,用他独有的清冷声音悠然道:“你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沈冲从未见过殷承夜心不在焉的时刻,他知道,刚刚那一刻如果他出手,殷承夜必死无疑。然而,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冲动易怒的贫贱少年,身处在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他终于明白,之前自己所有的仇恨痛苦不过是一场荒谬游戏的一局,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面对殷承夜的问话,沈冲从容不迫地道:“一切顺利。那人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殷承夜略略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带着几分笑意道:“不错,比之前精进多了。”
沈冲抬起头,充满自信的笑了笑,道:“全靠皇夫大人提携,没有大人,就没有微臣的今日。”
殷承夜神情有几分异样,嘴唇动了动,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你是不是想要杀我?”
沈冲摇了摇头,在殷承夜面前,开口说话都需要再三思量,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看透,从而窥视你的弱点。想了想,他淡淡地道:“没有,我有今天是你给我的。”
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沈冲心里比谁都清楚,殷承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手下死的又是什么样的鬼。为了鬼报仇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值得。
殷承夜点点头,笑道:“我没有看错人,你聪明,头脑也很清楚。短短几月,就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与那帮老狐狸打成一片,世家小姐莫不倾心相许,这份能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沈冲自嘲的笑了笑,道:“皇夫谬赞了,平步青云臣已是深感不安,又岂敢再作他想?”
殷承夜淡淡的瞥了沈冲一眼,平静地道:“想得多也不见得是坏事。卞承宗自尽之后,丞相之位一直空缺,你的心思细腻做事又谨慎,原是相位的不二人选。”
沈冲没有答话,似乎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他的掌心和额头都析出了密密的汗水。
殷承夜微微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西域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沈冲暗暗松了口气,声音暗哑地道:“紫宸想要和主子见上一面,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殷承夜微微蹙眉,问道:“他要见我做什么?我以为我跟他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沈冲默然立于一旁,犹豫着要不要跟殷承夜说那日紫宸与他说的话,殷承夜瞅见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龙案,淡淡地道:“有话就说。”
“是,那日紫宸与臣说,当年殷家灭门之时,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男孩逃过了一劫。”沈冲抿了抿嘴,脸上极为尴尬,“他说,那个男孩是主子同父异母的弟弟……”
“咣当”一声,殷承夜把眼前的龙案拍成了两半,奏折全都掉到了地上。
殷承夜幼年家破人亡,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父母的恩爱,尤其是查到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对父亲舍弃水家继承人,为了母亲逆天而行的精神所感动,一心想要做像父亲那样的好男人……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不就是说父亲是个三心二意的负心之人,这是他最难以接受也不会接受的事实。
“利剑长鸣,兄弟相残,紫宸说这是天意如此,谁也无法阻止。”沈冲幽叹道,“主子,紫宸国师神算天机,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殷承夜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挥手说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沈冲拱了拱手,转身就要退出去,就听殷承夜道:“尹默寒的身世你暗中调查,看看他是不是与殷家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就算了,要是有……及时告诉我。”
沈冲愣了愣,点头称是后离开了未央宫。他的身后,殷承夜坐到了地上,咧着嘴欲哭无泪……
漠北黑山,施展天山绝学救了中毒发疯的将士们,段紫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众将士见皇上为了救他们的命豁出了自己的命,全都感激涕零,跪下三呼万岁,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尹默寒抱着段紫陌回到马车里面,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跟火烧的似的,发了高热。这下他可急坏了,天上的雨还在下,这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有敌人在暗中窥视,伺机动手。
他的手抵在她的后心上,想要为她输送内力,却发现段紫陌本身就像是一个黑洞,不管送进去多少内力,都会被她消化吸收转为己用,丝毫不起作用。
正在为难的时候,清醒过来的斥候敲了敲车窗,告诉尹默寒前方有一山洞,通往一座小城。
病急乱投医的尹默寒心里只想找一个能避雨有人烟的地方,也没多想,下令部队开拔进山洞。
走到一半的路程,渐渐冷静下来的尹默寒想到鸡蛋不能全都放在一个筐里头,便吩咐让大部队留在山洞中避雨,自己则驾着车带着八百精兵进了城。
走进了小城,尹默寒下令众人稍稍休整,几个影卫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报告说城中空无一人,像是一座孤城,早已荒废。
段紫陌这时悠悠转醒,虽然还在发烧,气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她扶着车厢探出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尹默寒把她推进车厢,道:“你的病好啦?老老实实呆着,等明天放晴了咱们就离开。”
段紫陌闭上眼睛,总觉得不对劲,猛地坐了起来,咳嗽得脸色通红,“把窗子打开,我看看。”
尹默寒见她着急,赶紧打开了一道窗缝,让她瞟了一眼,就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快,快出去!”她抓住他的袖子大叫,“这地方是死地,不可久留!”
“什么死地?”尹默寒好奇地问,故意不去理会她。
这个时候从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原路出去,根本是痴人说梦。
段紫陌瞅了瞅尹默寒,多年的相处让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非常了解,只能叹口气道,“你刚刚没看到这城里很荒芜,地上微微隆起的大包么?那是地下城,死人才进去的地方。”
尹默寒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瞪大眼睛道:“咱们不会误闯死城了吧?”
段紫陌摇摇头,苦笑道:“不是误闯,是有人逼咱们闯进来。”
尹默寒的眼中露出了一些后悔的神色,道:“不管怎么样,先好好休息。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不会让他伤你一丝一毫。”
段紫陌“唔”了一声,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罗盘低着头摆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