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晚上,是向冬漾的生日。吃过蛋糕许过愿望后,向母不爱热闹,早早就睡了;向浠焰因为冼新辰没有来参加生日,提不起什么兴趣也回房睡觉了。只有林深,陆小郭两个人活泼地叽里呱啦,跟向冬漾他们在那里装扮着圣诞树。
其实姜晓棉是不怎么喜欢冬天这个寒冷的季节的,除了在北京的时候认为北方的雪很好看。
因为她出生在春天,一来到这个世间,她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是温暖的,所以她也就特别眷恋春天。
“冬漾,是因为你出生在冬天,所以你爸爸给你取名叫冬漾的吗?”
向冬漾把铃铛摇得叮当响后挂在圣诞树上,“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的,会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你认为呢?”
姜晓棉带着麋鹿发箍点点头,两个触角可爱地一颤一颤,“我也觉得很好听,听起来有诗意的那种境界,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生在春天。”她说完立马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出生在平安夜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的人,你一定很好命!”
“哈哈,向冬漾,你如果出生在春天的话,那你就得叫‘春漾’了,好娘的名字呀!”
林深发表意见后嗤嗤地笑起来,把不同颜色的圣诞彩条两根两根地缠绕搭配,换了这条颜色试着挂在树上觉得不好看又换了另一条,弄了好久。
姜晓棉知道林深的啰嗦举动是一种职业病,无数次倒腾着搭配。
“哎,那浠焰姐又是哪个季节出生的呢?”
向冬漾呵呵笑说:“她跟你一样出生在春天,不过她没你那么幸运,她是88年二月底生的,本来四年才能过一次生日的,可她年年都在28号过。”
一九八八年,刚好是闰年了。姜晓棉遗憾地“啊”一声,这得是多么凑赶,才能赶在三百六十六天当中概率最小的一天。
也不知道,这样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哎,明年又是一个闰年了呢。”姜晓棉突然想起来。
“吃苹果喽!”陆小郭从厨房里洗端来一盘整洁光滑的苹果,他放在桌子上立马就给自己挑了个最大的苹果。
“嘿嘿,我要抢最大的那一个。”
林深拍拍他:“哎,在别人家呢,你真是不客气啊!”
“那有什么,以前我跟冬漾还穿同一条裤子呢!”
“臭锅盖,不许吃,我要你手上的大苹果!”
陆小郭把苹果举得高高的,围着圣诞树跑,“那你来追我啊!抢到了我就给你!”
……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圣诞节那一天走在大街上,姜晓棉听得最多就是类似这样的歌曲,铃铛声摇满了那些空虚欠缺的欢悦。她想,今年不论是好是坏,都要这么过去了。
摸一摸嘴角,仿佛还残留着平安夜苹果的香味,看一看计划表,那么多事情还没有完成。今年就这么过去了,快得像是一场梦。
年底了,喜悦总是接二连三地到来,整个中国都换了一副新面貌,圣诞节也自然而然地要过渡到元旦了。
当姜晓棉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日历提醒她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
站在窗口,她仿佛听到时光老人在她面前轰隆隆地跑过去,然后看见世界又翻出一个新的篇章,那是谁都没有经历过的时代,从前的久远也一步步正在向我们赶来的路上。
可能是姜晓棉平日太爱干净了,桌上摆设放置的日历本没有一丁点灰尘,却已经无用时之日了。她还是很可惜,这么崭新到发亮的日历本,跟刚买回来似的,一面是孤零零的一页,另一面是薄小的十一页,静悄悄的好像还等着人去翻呢。
她的手机一响,向冬漾发短信告诉她说今晚十一点半在海岸广场见。
姜晓棉也很期待呢,因为他们都没有一起去过海岸广场跨年。
她来到公司,今年上最后一天班,整个公司的人一致围上了鲜红色的围巾,喜气洋洋得像是全民大丰收的日子。在这样的氛围里,做什么事都特别有干劲。
下班的时候,姜晓棉会看见路边玩耍的孩子们穿着红色的冬裙跟红色的棉袄,他们哒哒跑着欢笑,脸蛋也红扑扑的,各种红色拓出那片五彩的艳阳天。
原来,前几天长南融化了白色,是要让红色占领全世界啊!
姜晓棉抬起头看向天空又放平视线的时候,向冬漾就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看见远处时候的他是怎么走近的,一回神他就像天使乘着阳光突然降临,迷人的笑被照进一圈一圈明净的光环里,无止境的色散扩到光年以外。
于是,整个世界都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新的色彩。
接下来的时间就受到了驱使的动力,像车一溜去跑得特别快。
毕竟千万的人群都在海岸广场等待。
长南市中央的海岸广场,每年的今天都是这样。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把大半个城市照亮,旁边的江流以及人群像是披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霓裳。他们相挤着雀跃,当电子彩屏上的数字倒计时的时候,他们会和最爱的人一起跨年,一起从十念到一。
姜晓棉跟向冬漾走进人群里,汹涌澎湃的人群雀跃得快要把拉着手的他们挤散了。说到挤散,那种大场面,要是真的挤散了,不打电话联系是找不到对方的。
向冬漾对她笑说,“晓棉,还有几分钟就是贰零一零年了呢。”
姜晓棉朝他望过去,只见他的笑脸被染成彩虹色,张嘴在说着什么,想努力听的时候,耳边全部是踊跃的人群声。
她把手掌侧在耳朵上问:“啊?什么?大声点,听不清楚,很吵哎!”
他响亮地叫了一遍:“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过千千万万个二十年!”
“我听见啦!…”
姜晓棉还没说完,耳边传来一个巨响亮的声音,循环着清晰的名字:“晓棉,晓棉,晓棉…”
他们回头看去,目光根本不需要搜索。林深的头比所有人的头都要高,竖在人群堆的空气上方,她得意地跟姜晓棉他们打招呼,把双手摇得高高,这显得她比身边的任何人足足高了一倍,因为林深在陆小郭背上。
等林深朝他们的方向靠近了,他们才看见陆小郭已经气喘如牛,他一路背着林深到这来的,把她放下后,第一句就大喊:“盗版婆,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奴隶喔!”
“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当朱莉莉的男朋友啊!压死你!”
“这样的话你可就没有男朋友了…”
……
周围再怎么吵杂,他们两个的怼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姜晓棉看见他们还这样斗嘴,哈哈笑说:“林深,朱莉莉都是陈年烂芝麻的人了,你怎么还拿出来提。”
“哼,他成天说除了他就没有人要我,他说他就不一样,除了我还有人追他。哈哈,他的意思是炫耀那个胖妹追求者!”林深呵呵地讲开。
姜晓棉回望了一下人群,又问:“壶壶和谈医生不是说跟你们顺路吗,怎么没有来?”
“喔,他们本来是要一起来的,可是谈医生还没出医院呢就又回手术室去了,壶壶也没跟我们来了,好像是医院里有个割腕自杀的女人,凑在这种小过年的日子,居然有人想不开。”
陆小郭抖抖身体推攘了林深:“噫,大节日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姜晓棉的脸色也变了,有颜色的灯光也掩饰不了面部上微微的惨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两只眼皮一跳一跳的,那种坏事来临前的预兆。
“你们讲无关紧要的事干嘛,快快,看烟花……”
向冬漾的后半句被“嗖”的一声遮盖住了。上升的烟花把姜晓棉吓了一跳,紧张的神经得到放松的时候,那感觉像是恶梦被惊醒,全身还在保持着劫后余生的情绪,然后呼吸慢慢跟着世界顺畅地流转。
下一刻,人群沸腾了。
海岸广场的彩屏电子钟,把最后的十秒钟打发得飞快,又一响“嗖”声,有着航天火箭升空的荣耀感,刺破了昏黑。
钟表背后的那片暗色天空长出绚丽的烟花,一支穿过一支开放,瞬开瞬灭,瞬灭瞬开,落在水面熄灭变成泡沫。
他们都仰高了头,橙红蓝绿青黄紫的花色,晕光佛打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照成了梦幻世界里会欢呼的一尊尊琉璃像。
千万句声音跟着花海里的钟表倒计时接下来的秒数,广场就有了天翻地覆的震动: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哇,呼”
2019年彻底走了,干净地走了,一分半秒也没有留下。就这样过去了呢,过往像那片烟花,绚烂的生而幻灭,成灰地留下扎堆的回忆,斑驳着等微风来吹散。
姜晓棉的眼皮不知不觉中停止了跳动,上一刻的不安和焦躁也跟着逝去了,随之取代的是喉咙里洋溢着叫喊那十个数字激动的喜悦。
“晓棉…”向冬漾温柔地朝她微笑。
“嗯?”
随后她的嘴唇上袭来他的温热,缠绕出了暖绵绵的湿润。挡住那抹烟花的额头、眉毛、睫毛、鼻梁,让她眼前的世界里,只看得见璀璨发亮的他。她闭上眼睛,扬着脸庞踮起脚尖,把他抱得更紧了。
林深在边上撅起脸庞,娇切的声音改不了平日里粗暴的态度:“臭锅盖,你落后了向冬漾一大截,你到底懂不懂浪漫的!”
“盗版婆,你好吵喔…”
人群的欢呼声太喧闹,林深没听清楚陆小郭回答了什么,不过下一秒,她也被堵得说不出话,因为她如愿以偿了。
二零二零年的天空,烟花更绚烂了。几千万人的手机锁屏壁纸,同时自动切换了“元旦快乐”的字样。
烟花的另一头,冼新辰抬起脸庞,他的脸上才有了光彩,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强烈地思念吴愿好。
以前五年的时光里,他们也会这样一起跨年来着。当同一个场景重新出现的时候,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可实际上距离那些事情又更久远了一步。大脑之所以会有意无意地混乱出错觉,是因为你的思想每天都在怀念它的缘故。
那些回忆一天天潜伏在漫长的时光里,悄悄扯近了彼此的距离。
让你想起来的时候就认为是昨天刚发生过的事。
安静坐在冼新辰旁边的女子抿唇微笑:“新辰,你在想愿好吗?我也很想她呢。”
他没有说话,盯着那片开放又散落的烟花。他心想,把时间追溯到从前的话,和愿好在一起的那场暮夜烟花,比眼前的还要美好,她答应要当他的新娘。
向浠焰等不到冼新辰的回答,缓缓垂下头,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很少跟她说话,也依旧这样无闻地守候在他身边。
海岸广场上,那些人都好幸福地欢呼啊,而属于她跟冼新辰的空气死沉的要命,跟着烟花熄冷在冰凉江海上一样的死寂。
2020年的第一刻,时间好像是掉进水里又湿漉漉地爬出来延续,向浠焰再抬头的时候,脸庞上就有了咸咸的湿润,风一吹变得冰凉。嗯,她流泪了。
无声地流泪了。
但是谁也没有看见她流泪了。向浠焰知道,没有人去关注她的。
她也知道哭是不该属于自己的言行,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困难是可以让她哭的,就只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冼新辰的男人。
本来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向浠焰却觉得无比荣誉的自豪。
可能是冼新辰发现了她的异样吧,他居然主动叫了她的名字,虽然呼唤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一张冷漠毫无温度的面具。
“浠焰,这么久过去了,我发现我好难面对你啊。”
“我也是很难面对你,但是我脸皮厚,因此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死皮赖脸地赖在你身边。”
“呵,我也知道厚得很……”
匆忙的回答从向浠焰的耳边逃避过去,跟着天空中的最后一支烟花殒灭。
她没有听清他的回答,就主动问:“新辰,那以后你还会如约跟我结婚吗?”
他头也不扭地回答:
“会的,……”
当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时候,这两个字是多么动听。
那悲伤的后半句让夜色越积越深,向浠焰觉得衣服上潮潮的,像被眼泪淹没过一样,摊开手心好像是有微微雨水飘下来,可是当聚集了全身的触觉来分辨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丁点雨。
应该是要起露珠了吧,浠焰这样认为。
烟花易冷,人也易散,离开的脚印一步盖过一步,海岸广场的人群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么几个孤单的人游离在广场中央,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望过去就特别扎眼。
向浠焰扭头看见向冬漾站在远处,他的表情好像是要叫“姐,回家了”,但是又纠结该不该去打扰的迟疑。
向冬漾旁边的姜晓棉也是一样的表情。
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只开的两辆车,向冬漾跟姜晓棉一道来,冼浠辰跟向浠焰一道来,回家的时候他们要交错回去。
最后是冼新辰先站起来,“人都要散光了,我们也走吧。”
他随后跟着姜晓棉坐同一辆车回去了。
两辆车在大马路上一前一后。
向浠焰开车的时候没怎么用心,笔直地跟着冼新辰的车子方向驶去。
向冬漾正当着低头族,拿手机相册上翻看刚才跟姜晓棉的合照,等他愣地抬头时,却是往冼家的方向。
“姐,你不认识回家的路啦?哎呀,换我来开吧。”
“喔,好。”向浠焰回神过来很是尴尬,下车跟他换了座位。
向冬漾便掉头转进了岔路口。
夜色黑得让人发慌。
向浠焰闭着眼睛一想起刚才的对话更加心慌。
“新辰,那以后你还会如约跟我结婚吗?”
他的回答像慢性毒药的种子撒进向浠焰的心脏里,消耗所有的希望跟期待去豢养它们,最后长出一只万恶的噬心兽作为回报。
冼新辰说:会的,我答应过向叔叔会娶你的。
这种回答,比否定,模棱两可的语言还要令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