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一个病孩子背后,都会有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
陆晶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等待着一点微末的希望,郑亦樾只要有空,便会尽可能地多陪陪她,于是便跟着她一起,目睹了小蚱蜢与死神搏斗的全过程。
做为骨髓移植的并发症之一,肠道排异反应凶名在外,患者往往九死一生。
小蚱蜢反应又尤其严重,根本无法进食,所有的营养来源,都是静脉滴注,但这些直接进入血液的营养,只能保证他的其他器官机体不会因为严重缺乏营养而死亡,并不能让肠道功能重启,纯属治标不治本。
因小肠的特殊性,肠道黏膜细胞的营养来源是吃进去的食物本身,光靠静脉滴注,无法给予它们营养。
所以,哪怕每一次小蚱蜢喝下去的米汤都会立刻吐出来,护士还是得不停地让他多少吃一点,哪怕一点点能咽进去,也比什么都不吃强。
一个四岁的孩子,用着很多成年人都会发生过敏反应的药,今天皮肤起红疹,明天嗓子肿得哭都没声音,后天小便的颜色发红,再后天,皮下的血管都紧绷起来。
一天天,像战斗,像闯关,小蚱蜢被折腾得毫无精神,陆晶却只能看着,陪着哭,不能陪着疼。
医院的病危通知每天一下,陆晶从最开始签字的时候手发抖,站都站不稳,到后来眼睛都不看,直接签名让护士拿走。
直到某一天,就在医生考虑着怎么样跟陆晶说,劝她放弃的时候,奇迹般的,小蚱蜢的呕血终于止住了,破天荒地喝下一整碗米汤,都没想吐。
之后的CT显示,肠道内出血止住,虽然他仍然会感觉到剧烈疼痛,但是不出血,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自此之后,小蚱蜢一天比一天好,腹泻量减少,开始少量排便,不带血色,疼痛明显减轻,不再呕吐,可以进食稀果汁,虽然静脉滴注仍然是他获取营养的主要途径,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肠道已经开始缓缓恢复正常工作了。
等到过了半个月,快要到农历年,小蚱蜢已经开始嚷嚷着想吃鸡腿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凡事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的身体现在还无法耐受脂肪,万一因为吃食上不注意,让脆弱的肠道再次受伤,他将重复整个过程,也让最近半个月的治疗效果化为乌有。
陆晶买来小蚱蜢平时爱吃的酸奶和水果罐头,炖金枪鱼和煮鸡蛋,这些都是医生明确认同,可以吃的。当然,他还不能敞开肚皮吃到饱。
看着孩子吃得开心,陆晶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再过几天,只要再坚持几天,小蚱蜢就可以平稳渡过肠道排异,可以正常进食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这一天,宋瑞安又打来电话。
“家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不用挂念。”
“我想你们了,每天做梦都想。”
“嗯,我们也想你。不过瑞安,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转业的事。我知道你对部队是有留恋的,并不想回来。完全是为了我,为了孩子们,才想转业的。”
“你这些年,受委屈了,我只想多陪陪你们。”宋瑞安想离开部队吗?其实并不。他投身国防多年,热爱他驻扎的小岛,热爱他的事业,他不想放弃这些。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妻子为了支持他付出了多少,每一个军嫂都不容易,自己的妻子很不容易。
他没有办法一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牺牲,来为自己经营所谓的理想。
事实就是,他是个自私狭隘的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没有那么多国大于家的观念,他已经为部队奉献了十年的青春,奉献了自己的智慧与汗水。
可不可以,自此之后,为了家人而活?
“晶晶,我真的想回去,你等我,好不好?”
“好。”陆晶不想让宋瑞安回来吗?当然不是,她只是不确定,现在的他为了家人,选择放弃自己的事业,以后会不会后悔,觉得是家里人,尤其是她,拖累了他的发展。
等到真有一天互相指责的时候,也是他们的感情走到末路了。陆晶并不想看到这么一天,她希望他深思熟虑。
“蚱蜢呢?苗苗呢?都睡了吗?”
“嗯,睡了。”陆晶无比庆幸每一次宋瑞安能打电话回来的时候都是晚九点之后,她可以借口孩子睡了,不让蚱蜢跟他说话。
不然孩子生病的事要怎么瞒得住。
“九床家属,欠费了,有空交一下钱。”护士要交接班了,给了陆晶一张对账单:“明天早上还有一组药要输,一会你先把钱交上,不然明天的药领不出来,耽误治疗。”
“你在医院?”电话那头,宋瑞安听得很清楚。
“嗯,在医院。”陆晶很平静地回答,只有紧握的左手显示着她的紧张。
“谁住院了?”宋瑞安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妈。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怕她受不了,带她来医院输输液,通通脑血管。”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谎。
“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先不跟你说了,我去交点钱去。”
“手里的钱还够用吗?我这月工资应该发了,你去看看工资卡里有没有。”
“知道了,放心吧,没钱用不会给你省着的。”
“我的就是你的,想花就花,吃好点,买点好衣服,上次我回去,你穿的还是前年的旧衣服。该买几件新的了。”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
两人又聊了几句,陆晶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但愿等他回来,小蚱蜢已经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祈祷出了反效果,第二天,原本已经明显好转的小蚱蜢,在吃了今天新添加的高蛋白食物后,突然又开始吐,叫唤肚子疼。
一朝回到解放前,他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外加胆汁,突然浑身抽搐,晕了过去。
后续的治疗被帘子阻隔,陆晶看不到,她只能跑步去收费处,将卡里最后两万元钱交上去,免得一会儿儿子的救命药,因为欠费无法提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