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青黎宫中,无数道身影不约而同般,齐齐驾驭遁光,飞空而起。
楼船、飞舟、宝车、神梭……种种飞遁法器和漫天虹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在其中,白术甚至还看见了几个骑猪的修士。
那猪极肥极胖,脑袋圆圆,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姿态。
在猪身两侧,生出一双巴掌大小,聊胜于无的小翅膀,正在使劲扑棱。
崔元洲回头瞥了眼,喉头一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想啥呢?”慧圆和尚说道:
“人家的灵宠,还能让你给吃了?”
“只是觉得甚是肥美。”崔元洲嘟囔道:“我又没说要吃。”
白术笑了笑,捏紧流云大袖中,那半边掌心大小,青灰色的龙鳞。
这鳞片,是徐羿给他参加选婿的信物。
在乐声响起的刹那,鳞片之中,便登时有无穷热力生出。
待白术将其从泥丸宫里取出后,龙鳞,便隐约,指引白术前往乐声的源头。
一座座明净璀璨的水晶宫群上,各色光彩划破天际,绚烂无边。
这一响动,把青黎宫里的无数水族,都惊动了起来。
在小洞天,一处广袤的地界里,巨大的玄龟微微睁开老眼,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周身的水流都一阵起伏不定,掀起滚滚波澜。
“开始了啊。”
老龟嘴唇动了动,便有声浪传开。
他望向不远处,七彩珊瑚树丛下的女子,笑道:
“听说各圣地、世家的年轻俊杰,都纷纷赶了过来,不单单是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甚至南海国那等小邦,也都来了不少人。”
老龟絮絮叨叨:
“我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过南海国那里,险些被海中水族给杀了。
在海里可不比桐江,绝地天通前的古老遗族,都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南海国那等小邦,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老龟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这么多英伟人物,十七公主不去看看?万一有个中意的呢?”
“你们这些老臣替君上镇压水脉,每日都承负着整条大江的分量,动弹不得。”
良久,珊瑚树丛下的女子,才淡淡开口:
“每日都被水脉气机侵入,如受万箭攒心,苦痛不堪。
我很好奇,你们心底就没有不甘么?”
“不甘么?”
老龟嘴里琢磨半响,忽得轻声一笑:
“我打小就跟君上熟识,若没有他,别说这一身修为,老龟我早就被桐江的无数水怪吞食了,哪能活到现在。”
“别人不知,但十七公主是知道的,武道上三境,君上已然无望了。”
老龟声音淡了下去,他盯着树下的女子,语气漠然:
“一直以来,天下皆是人族独大,唯二的两尊上三境圣人,也全都是人族出身。
我们这样妖类,修为强绝一些的,要么被俘去做护山灵兽,要么就是给人族大修当坐骑,而那些修为低弱的,更是不值一提。”
他突然冷笑一声,语气讥嘲:
“天下妖修虽众,但哪能齐一条心?水妖和陆妖,禽妖和兽妖,明面上虽是四大妖仙,但其他三位,和君上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现在,紫雾天降,又有人魔祸乱,三国之间的战端,只近在眼前了。”
“凭什么?人族便是万灵之长?!”
骤然掀起的巨大水浪,一波波,纷涌着,朝四面压去。
女子彩袖一挥,快要临近身前的重重重水,忽而消弭无形。
“有两尊上三境圣人在。”
姿容秀美的女子面色冷淡:
“君上他,又能掀起什么波澜?纵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纵然夫子和君上有些交情,但宣文君呢,他会坐视君上妖乱大地,创建地上妖国?
你们这满腔算计,在圣人面前,不过是稚童间的胡闹。”
“我一直都清楚君上的打算,自他从宋都回来后……”
在女子说完那番话后,四下一片静寂,许久,老龟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他见了放牛儿的威赫,便也一直想当这天下的主人。
君上既然有心,我等做臣子的,便有只有舍命奉陪了。”
“况且……”老龟笑声里带着几分快意:
“虽然武道无望,但紫雾天降后,君上得到了那件事物,又何须再走武道?”
紫雾天降,带来的不仅仅是乱象和人魔,还有其它的,更多的东西。
譬如丰山寺下,被大金刚伏魔阵困锁的天人。
神足僧以大法力,将他从大楚的小荒山,带回了金刚圣地。
而不单单是神足僧有所际遇,在紫雾天降的那一刻,青黎君,同样也得到了从紫雾里坠出的东西。
那是一方残破的,通体漫布烟熏火燎的小巧金印。
它坠入桐江的那一刹,水中登时死伤无尽生灵,令将江面都飘上一层猩红。
正闲居宫中的青黎君心有所感,瞬息赶到金印所在。
在得到金印后,青黎君,便下达了一道古怪的旨意。
以金印跌落处为原点,生活在附近的水族,尽数被青黎宫甲士,统统绞杀一空。
没有敢违背,也没有敢劝阻的。
在老龟率军剿灭了一处水猿的族落时,正待回宫的他,突然被召进殿里议事。
在明玉为柱的华美殿堂上,青袍竹冠的男人端坐大宝,手里捏着一方残破的金印。
四下,龙宫一众老臣,皆侍立在殿下,目光兴奋而茫然。
这个时候,晚归的老龟才终于知晓。
青黎君手里的金印,究竟是何等造物。
它唤作神道符诏,是天神一身道行的权柄。
在金印里,记载了一篇名为《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的经法。
《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是神道的经法。
它当先盛行的人仙武道大相径庭,无论是立意,还是关窍要诀,都与武道修行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据青黎君推测,这疑似是绝地天通前,远古神道的功法。
收摄一方天地伟力为权柄,自此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己身与所收摄的天地共存,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上古神明,在绝地天通前,们曾于这方天地,播撒下无数种子。
神庙林立,神国不朽。
无数信众奔走在大地上,宣讲神明的经义,挥洒们的荣光。
时至今日,即便是绝地天通后无尽岁月的如今,在古老的遗迹里,也偶可窥得神道存在的痕迹。
作为最古之仙的存在,青黎君在这人间世界,已生活了极漫长的年岁。
武道上三境早不可考,不用说修行的经文,就连上三境的称谓,都没有流传下来。
青黎君也曾数次叩问过夫子,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数千年的时日,就这样一点点消磨而过。
而从紫雾里跌出的金印,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远古神者,颠倒阴阳,划江成陆,隔垣洞见,补天浴日。
只是粗略一观,金印里的《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下,便摒弃了看不见前路的武道。
而之后,老龟等一众龙宫臣子,在此镇压水脉,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桐江广袤无边,比之渊海,也只稍逊一筹。
若青黎君能以神道手段祭炼桐江,便可化身为真正的江河正神。
在一整条桐江的支撑下,他即便不能比拟夫子,也与宣文君相去不远了。
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妖乱大地。
他将建立绝地天通后,天下第一个地上妖国,成为妖庭之主。
只是桐江水脉强绝无匹,平日虽无察觉,但若一以神道手段祭炼,则如惊醒了一条蛰伏的真龙。
以青黎君堂堂六境的妖仙修为,都无法镇住这条怒龙。
这时,才有了女子眼前的这一幕。
无数龙宫的老臣一个接一个,自愿替其承负水脉的重压,以至于身形被镇在原地,寸步不得离开。
而在一众老臣的助力下,青黎君才好歹腾出心神,开始着手祭炼水脉。
听完老龟的言语下,七彩珊瑚树丛下,姿色绝艳的女子默然不语。
她淡淡转过玉容,身形便被水流裹挟,朝远方飘去。
在离去时,她最后朝远处望了眼。
包括老龟在内,数十名体态摩云蔽日,似将桐江都满满充斥的巨大身影,他们与老龟不同,身量统统笼罩在璀璨光焰里,彼此相隔百千里之遥。
那数十道气机相互照应,配合青黎宫的古老法阵,似在镇压着什么。
“十七公主!好好想想,这婚事你逃不脱的!”
在女子身形飘出后,身侧虚空便如纱帘般卷起,为她敞开一方通往外界的路。
老龟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
“你是青黎君的子嗣,这婚事,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事,它还是我等青黎宫上上下下,无尽水族众生的事!”
……
……
……
而在此刻,白术和一众人,终于来到了乐声响起的地界。
他停下遁光,抬眼望去前方。
密密麻麻,映入眼帘的,是悬浮虚空中,数千座广阔玉台。
不少人都渐次赶来,他们纷纷翘首望去,脸上纷纷露出震愕无加的神情。
玉台呈温润的色泽,宽广而华美,体表铭刻有无数符,正隐隐生辉。
也唯有这样的器物,才能承受炼窍乃至阳符修士的攻伐,不至于出现裂痕,从而破损。
单从这一点看,那数千座玉台,便是难得的宝物。
无数翘首的修士,皆是不自觉捏紧双拳,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
青黎宫……竟然如此多宝……
崔元洲颤抖收回目光,在原地使劲蹦了三蹦。
“龙宫,真是有钱啊!”
他死死扯住白术,声音战栗:
“师兄,你要是真娶了龙女,别忘了我这个兄弟。”
我能娶个锤子的龙女……
白术无奈拨开他的手,微微挑眉。
不说丰山寺那边,单说青黎君,便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和尚。
他一个和尚能参加青黎宫选婿,与众人争夺弥罗灯,便是青黎君大大的让步了。
“相比龙女,我对弥罗灯更有兴趣。”白术对崔元洲笑道。
“师兄当真道心似铁!”小胖子感慨万千:“跟师兄比起来,我还是多有不及。”
“还好,还好。”白术谦虚低下头。
而到了这处地界,白术手里的龙鳞信物,突得一烫。
一股莫名的讯息涌入脑袋,白术微微皱眉,随及望向虚空之上,其中一座玉台。
而这时崔元洲也心有所感,他同样瞄了眼虚空中的一座玉台,与白术对视一眼后,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身侧的慧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白术,又看看崔元洲,满脸疑惑不解。
“和谁打,在哪打。”
崔元洲扬了扬手中的青灰色龙鳞,向慧圆解释道:
“就刚刚,这鳞片告诉我们了。”
“秃驴没有它?”小胖子一脸好奇。
“你是不是傻?我是和尚,青黎君会给我这东西?”
慧圆骂骂咧咧:
“小佛是代表净海寺,前来观礼的!”
“哦,嘿嘿……”
崔元洲讪讪缩了缩脑袋,显然是忘了这一遭。
“我先走一步。”
白术拍了拍慧圆的肩,便身化虹光,掠向自己那方玉台。
而崔元洲、慧圆两人,也分别飞掠向不同的地界。
遥遥,在另一侧的云雾上,托起一座座用来观礼所用的水晶宫阙。
白术看着慧圆的遁光落进去,便融入其中。
“在下马罗!”
突然,在他转过头时,玉台之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黑脸的汉子瞪着眼,瓮声翁气道。
“骡子的螺?”白术好奇道。
“是罗!”
“萝卜的萝?”
黑脸汉子怒吼一声,肉身发出爆响,瞬息欺身上前。
“吃我大孔雀拳!”白术也怒吼一声,伸指点出。
黑脸汉子心头一惊,骤然止步,他足尖生出一道黑光,瞬间将自己的距离与白术扯远。
大孔雀拳这一听,就是门拳法。
在暗中嘲弄眼前少年经验浅薄的同时,马罗沉吸口气,周身黑光涌动,有如渊海。
他刚抬起眼帘,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五彩虹光。
嘭!
在震愕的目光中,马罗如破布娃娃般被击飞出去,狠狠跌落下玉台。
片刻。
又有一道黑影再度飞空而上,狠狠瞪着白术。
“不是大孔雀拳么?!”马罗悲愤难言,“你欺负老实人!”
“本来就是大孔雀拳啊。”
白术看着黑脸汉子胸前淡淡一点白痕,内心颇有些惊异,这汉子的横练功夫,显然不弱。
“你速度太慢,对敌手段也太缺了。”
白术好心提醒道:“别光练肉身,其他也练练啊。”
“哼!”黑脸汉子转过脑袋,把身子也扭去一边。
白术耸耸肩,并不以为意。
突然,他面上的神情一变,黑脸汉子也转过身子。
山呼海啸的声响从观礼处传开,他们盯着其中一座玉台,爆出齐齐的喝彩声。
待白术望清那玉台上的一幕时,他与黑脸汉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