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库古尔,是一个被两座小山脉夹在中间的盆地。
它的东南方就是诺克萨斯的本土,北方则邻着弗雷尔卓德。
土库古尔的面积不算大,相比于它周边的地区来说,土壤还算肥沃。
南边的诺克萨斯还没把手伸到这里,而北方的铁刺山脉挡住了弗雷尔卓德的寒风,而山顶上那些消融的雪水又会汇聚在土库古尔。
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得土库古尔拥有瓦罗兰东大陆上并不多见的丰茂草地。
当地的人们并不建造房居住,而是跟着牛羊群过着游牧的生活。
这个游牧民族的构成非常驳杂————有从弗雷尔卓德过来的冰原人,也有在诺克萨斯混不下去的“胆小鬼”。
甚至更远些,西边的德玛西亚也有人逃到了此处,改名换姓,成家生活。对了,这些人大多都会点儿神奇的小把戏,孩子们都喜欢他们
总而言之,不管他们来自何处,现在都融入了土库古尔这个大家庭。
草原还养得起这么多张嘴————它无私地敞开胸怀。兔子、旱獭、黄羊、绵羊、人类,都能从它身上的绿色汲取到足够活命的东西。
…
…
…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班森看着眼前草长莺飞的土库古尔,陷入了思索。
应该是三月末了吧。
班森伏下身子,他看见了一株鹅黄的小花。
以前放羊的时候,他经常把它们摘过来编成花环,送给阿妈。
对了,阿妈。
既然回来了,就该去看看阿妈。
班森在原野上寻找着,直到他看见六七座聚在一起的,圆鼓鼓的大帐篷。
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座。
尽管二十年过去,它已经褪成了蜡黄色,但他还是如此熟悉。
班森看见了上面的一摞补丁,最下面那个还是他打上去的。
没错,就是它。
班森拄着杖手中的木棍,来到了帐篷门前。
他揉了揉僵硬的眉毛和鼻梁,让它们看起来柔和些。
邦邦邦
班森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门开了,探出了一个黄绒绒的小脑袋。
这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班森。
“你……找谁?”
她说。
哦,这一定是罗宾的女儿,看她的眉眼儿,和罗宾小时候一模一样。
班森按住心中的喜悦,张了张嘴。
他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亲侄女打招呼。
“怎么了?”
裹着着头巾,佝偻着腰的老婆婆把门完全敞开,站到了小孙女的身后。
她眯缝着眼睛,费力地打量着班森。
“哦,你一定是过路的旅人吧,想喝水吗?还是饿了?拿点吃的去吧。”
班森看着眼前的阿妈,喉咙中哽得死死的。
阿妈完全没认出自己。
这不怪她。二十年过去,当初年富力强,干净利落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改头换面:脸上蓄满了蓬草般的胡子,破兜袍下露出来的眼睛已经浑浊,眼角上尽是皱纹。
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多岁。
班森蠕动着嘴角。
“我……我想讨点水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
“我就知道。”
老阿妈咯咯地笑着,轻轻推了推她的小孙女:“腿脚好的小羊羔,去帮祖母拿袋子水来。”
“好~”
小女孩甩着辫子把头缩了回去,老阿妈则留在门前陪着这位客人。
“您家里有还有几口人呢?”
班森戳在原地,找了个话头儿。
“我阿,老头子死的早,余下了四个儿子,老大跟着老二一起放羊,老四他们夫妻俩给人家钉马掌。除了刚才那个小孙女儿,还有两个孙子,现在也跟在羊群里……”
老阿妈扳着手指头,一个个算着家里的人。
“那……老三呢?没听您提起。”
班森问。
“老三啊?我也好久没看见他了。”
老婆婆锤着后腰。
“他们兄弟四个里,就属他最机灵。可出门到现在,一个信儿也没给家里回过,真应了草原上的话:最欢实的羔子留不住。”
班森没有接话。
他接过了小女儿递来的水袋,灌进了自己的水袋中,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囊袋。
“收下这个吧,这是我用香禾草填的香囊,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一夜都会睡得安稳。”
老阿妈伸手接过了这个小物件。
班森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一步步走远了。
…
…
…
班森现在是一个苦行僧。
二十年前他离开了土库古尔后,就接触到了这个小众的信仰。
这种信仰源于遥远的艾欧尼亚,传入瓦罗兰大陆后和当地的文化糅合成了一个新的宗教。
班森在那个宗教中带了一段时间,就离别了他的师父。
他赤着脚走遍了瓦罗兰大陆,即便在经过弗雷尔卓德最寒冷的山峰时,班森也仅仅裹着一件破斗篷。
班森这二十年来,每一天的饮食也都是最简单粗糙的。
虽然教义中并不要求他们只能食素,但班森二十年都未曾沾染荤腥。
这种几近摧残的修行旅途,放在常人身上可以称之为折磨。
但符文之地是一个神奇的、含有魔能的星球。
班森的体魄虽然因为缺衣少食而干瘪了下去,但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这个凡人突破了天赋的桎梏。
在半睡半醒间,他窥见了那迷离的精神世界。
这种奇特的能力逐渐被班森发掘。
在现实世界中,他可以和树木进行对话、感知灵体的流动、看见他人灵魂的波动。
尽管如此,班森的生活没却有丝毫的改变。
他依旧低着头,赤着脚,摸索着这个世界。
越是开阔眼界,越是能知道自己的无知。
班森靠坐在一棵树旁,眼前一把旧水壶里的水已经煮沸。
班森伸手撒了一把碎屑进去。
稍微搅了搅,这就是他一天中最奢侈的时刻、舌头唯一感受味道的机会。
一杯用松针熬成的茶。
班森吹散了眼前的热气,他察觉到了身后雪松的颤抖。
有两个强烈的生命波动靠近了,但班森只看见了一个。
“嘿,老哥,您是本地人么?我想问问路。”
贾若站到了班森的身前,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手中还扬着一份地图。
尽管轻羽能载着他飞行,但贾若还是决定问问当地人。
越是临近弗雷尔卓德,天气越是难以捉摸,随意飞越那些雪峰是很危险的事情。
当然,如果有本地人的指点,能大大增加安全系数。
“当然可以,我熟悉这里的每座山。”
班森望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没有吝啬好意。
他在地图上简单的标注出了山民爱走的小路,又告诉了贾若山风和落雪的规律。
“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贾若卷起了地图。
“年轻人。”
班森依旧注视着贾若。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很多东西了————班森确信,寻常人看到他眼中的所见会直接疯掉。
那是一段难以置信的过往,和一个更加扑朔的未来——黑暗、狰狞、和湮灭。
几乎没有希望。
“最近,你有做什么梦么?”
班森问。
梦?
贾若心头一紧。
那个与黑暗怪物战斗的梦,依然会时不时地出现。
尤其是靠近了弗雷尔卓德以后,他心中又有多了种莫名的悸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贾若犹豫了。
这事关世界符文。
最后,他还是没打算如实回答。
“没什么梦,我一向睡得很轻。”
他笑着回答班森。
“这样啊。”
班森低头继续饮茶,不再做声。
贾若的洞察之眼中并没有发现班森与普通人有何不一样。
但他明显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什么。
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有幸再会。”
贾若见班森不再多言,礼貌的道个别,便扭身钻回了松林里。
…
班森用木棍拄撑起身子,赤脚踩灭了火堆。
“你也是个孤独的人。”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贾若的离去的方向。
班森继续他的行走。
班森的教派中,奉行着这样一个教条:世间的痛苦总量是不变的,苦行僧们多经历苦难,那么世人就会多几分幸福。
孤独,是一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