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荒唐
也许是善财道长的结局过于惨烈,震慑住了所有贼人的心灵,所以没人敢违逆老道的遗愿;也许是天圣将军在杀了仁化观绝大多数的道士后便达成了目的,不想再把事情做绝;也许是“天圣军”真的需要一个道士为他们张目,总之,张若水暂时活了下来。
在师父决然地自戕之后,张若水就昏死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正站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将满的月亮撒下辉光,照亮了低矮草房的房顶,并在地上投下了方方正正的阴影。
张若水想动,动不了,原来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呢;想张嘴,张不开,胸腹间好像堵了什么东西,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当夜风吹过,身上单薄的道服也在随风颤抖的时候,张若水的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这是张若水清醒后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此时他心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只是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伙反贼要对一群道士下此毒手,为什么贼酋问师父是否愿意归顺的时候师父会那么决绝地回应,为什么全观三十七口只有自己活了下来,为什么啊。
想不通,张若水开始拼命地把头往脑后的木桩上撞,一下,两下,如敲钟一样把木桩撞得笃笃作响,没一会,一股热流便顺着张若水的脖子淌下,被风一吹,又冷如冰水,那是血。
吧嗒一声,张若水面前的木门忽然打开,“,,小道爷,快别撞了,撞死了又得到地府挨你家老道长的骂了不是”,一个瘦子急急忙忙地从屋里冲出来,语气戏谑,脚步匆匆,不过脸上倒没有几分紧张的神色。
瘦子来到张若水身前,一边查看着张若水身上的绑缚是否结实,一边嘟嘟囔囔,“你还别说,那老道长骂起人的架势还真跟我那死去的老子差不多,哎呦,你这小牛鼻子,真要把自个儿撞死啊,一老一小都这样,道士果然没有好东西”。
死吗?张若水不想死,不是为了留着命报仇,也不是师父临终前不让他死,单纯的,张若水现在只是想活,非常想活。念及于此,张若水自己都在鄙视自己,死过一次的人了,居然仍是如此的惜命,人啊。
“请转告你家将军,就说小道,愿降。”张若水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往日里的木讷或是玩世不恭。在张若水的作风中,木讷是对生人,戏谑是对熟人,而平静,则是对敌人。
瘦子听了张若水的话后顿时喜笑颜开,因为天圣将军交给瘦子的任务就是逼降这个小道士,现在没等他动手,小道士自己就请降了,可是省下了一番手脚就立了大功了。
瘦子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忙不迭地道了几声好,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小院了。
正月十五,即便是正午时分,冬日的太阳也并没有升到太高。值此上元佳节,仁化县城里的人们却都没有张灯结彩的准备过节,因为城里绝大多数的男人此时都集结在仁化南门,天圣将军,来了。
仁化虽然是一座县城,可是并没又城墙、护城河之类的防御工事,只是在城周围了一道栅栏,充当界限,城市扩张了,就把栅栏往外挪一挪,所以,男人们的血肉之躯,就是保护城里万余百姓的最后一道屏障。
天圣将军领着手下近三千的天圣军,隔着一百来步和对面临时组成的守军对峙着,双方都是严阵以待。虽然两军人数相当,可是气势完全不同,天圣军人人脸上写满了贪婪;而守军一方则个个面色如土,显然,他们十分恐惧。
两军阵前的空地上,一个年轻道士负手而立,道士的身前是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只香炉,一柄木剑,还有几打纸钱。道士正是张若水,此时他面无表情,盯着天圣军的军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天圣军中令旗挥动,张若水也就有了动作,他转回身,抓起一把纸钱,往空中扬了一扬,纸钱随风飘舞。然后张若水便开始围着桌案转圈,嘴里咕咕努努,念念有词,像是在唱什么咒语,可只要家里请道士做过超度法事的人见了张若水的动作,一定会觉得当下的场景十分的熟悉。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就是没人见过的了。张若水围着桌案转了几圈之后,突然往守军方向冲了十几步,然后就地打滚,狂吼乱叫,像条发了疯的白釉,一番折腾下来,使得张若水身上本就破旧的道袍立时化作了烂墩布。
张若水没在乎他的衣裳,爬起来后又跳又舞,以手指天,以头抢地,时不时地还朝着守军龇牙咧嘴,摇头咒骂,仿佛对面的人都与他有着杀父之仇,夺家之恨一样。
守军们被骂的气恼,甚至忘记了恐惧,谁让他们又不是泥捏的,哪里受得了这气!有弓箭的守军立刻拈弓搭箭,没弓箭的则舞动着朴刀,短棒之类的武器反骂回去,声势颇大,好像要把天上的乌鸦惊了下来。当然,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上前,把那个该死的道士一刀砍了。
张若水真的被吓住了,不是被千夫所指的声势,而是被那些瞄准了他的弓箭。嗖嗖的一阵弓弦响后,预料中射穿自己咽喉的羽箭没有袭来,反而是对面突然沉寂了下去。原来射向张若水的羽箭不是飞到了天上,就是歪到了姥姥家,更有不少人被扯断的弓弦抽在手上,脸上,留下一道道猩红刺目的血迹。
被劣弓伤到的人全都矮下了身影,抱着伤口惨呼,而其余的守军则面色苍白,恐惧迅速的在守军中蔓延,就不知他们恐惧的是道士的神秘力量,还是手中劣质的武备了。
这时天圣将军突然大吼一声:“苍天祝我!”声音贯穿了整个战场,天圣将军的将旗也随之猛地向前一挥,早就等待的不耐烦的豺狼们顿时一拥而上,朝对面惊慌失措的羔羊们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所以,乌鸦的等待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