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台之上,慕容蹇居高临下的扫视一番群臣,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
殿中大臣们手持玉圭肃穆而立,等着慕容蹇发话,都不敢低声交谈。
沈仪暗暗环顾四周,现如今刘敬之已经揽下了全部罪责,慕容蹇应是不会怀疑他了。
“金樽。”慕容蹇颔首示意,眼里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严。
“是,陛下。”金樽站出来先向慕容蹇行了一礼,而后正声道:“经彻查,兵部侍郎刘敬之私通柔然,收受柔然贿赂,后贪欲不满,刺杀使臣,欲借两国交战私吞批发军饷与铸造兵器之钱,贪污朝廷三千万两白银,并杀害无辜百姓,已罪诛三族,兵部军令向康涛与之同罪。”
语一出,满朝文武纷纷低头左右私语议论一番,震惊于感叹唾弃夹杂其中。
慕容蹇面色铁青的看着殿中百官,许久才沉声道:“吏部尽快草拟新任兵部侍郎和军令的候选人名单。”
群臣立即停下议论立身站好,吏部尚书连忙迈步上前行礼,“是,陛下。”
如今慕容亦阳已在了和亲的路上,柔然可汗也并没有追究使臣遇刺一事,慕容蹇总算是稍稍定了心,安排上兵部的空缺位置,朝廷也算是能渐渐稳定下来了,于是他缓缓沉了口气。
“陛下,”楚萧河托着玉圭站在大殿前朗声道:“天赐良缘保佑我轩北与柔然和平无战,而乱臣也得以铲除,风雨平定,天下安康。”
众臣也看出慕容蹇脸上阴沉,知道他最近为此事烦心,于是也纷纷弯腰恭敬的行礼,一起附和着楚萧河道:“风雨平定,天下安康,愿陛下切勿操劳。”
声音虽是嘈杂,可却响彻了整个大殿,似乎还有阵阵回声,其实宛如山河。
慕容蹇点点头,又望了望基台下的文武百官,目光落在了沈仪的身上。
“沈将军,”慕容蹇眸色突转幽深,“前阵子我轩北与柔然大战在即,特命你于皇城统兵操练以防柔然入侵,现今两国和亲交好,也是辛苦了将军。”
他看着沈仪,即使语气平缓柔和,却也盖不住他眼中的凌厉与深邃。
沈仪连忙朝着慕容蹇恭敬的行了一礼,回答说:“本事末将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慕容蹇笑笑不语,可沈仪却分明看到那一抹笑里,藏着深长的意味,因为他知道轩北与柔然纠纷平定,且和亲公主慕容亦阳一到,至少两年内无大战事。
“沈将军为保护我轩北江山操练疲惫,应是需要好好歇息了,皇城的统兵也大可解了。”慕容蹇沉默半晌又道。
沈仪虽是已经预料到慕容蹇会重新收了他的兵权,可是听慕容蹇语出还是让他有些微惊。
然而这次不同于上次,他从边陲带兵回城向慕容蹇述职,那时候大殿里只有他一人,慕容蹇毫不客气的直接令他交了禁兵虎符,现在面对满朝的文武百官,却是不言明了。
沈仪自然是知道慕容蹇的意思,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况且柔然使臣遇刺本就是有人在针对他,好不容易躲过去了此风此雨,暂时被收了兵权,倒也无所谓,还能让慕容蹇安心不再忌惮于自己。
“末将谢陛下隆恩。”沈仪郑重拱手弯腰又是一礼。
他当然也清楚这次慕容蹇定会如此,所以早就准备好了那禁兵虎符,于是伸手从怀中掏出,后立刻跪于基台前。
“陛下,”他双手捧着禁兵虎符高高呈举过发冠呈于慕容蹇,“现轩北与柔然暂得和平稳定,末将之职听凭陛下调遣。”
与其等着慕容蹇直接命令,倒不如自己主动去交,这样更能让慕容蹇对自己的忌惮减轻几分,况且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
慕容蹇颔首,脸上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笑意,他点了点头,随后身边宦官立即走下去,拿过沈仪手中碰着的禁兵虎符,再呈给慕容蹇。
大殿中其他群臣默默的注视着一切,但他们看到的皆是沈仪主动交了那禁兵虎符,而不是慕容蹇亲自去收的,虽是有几人低声议论,可很快就又回归肃静。
慕容蹇把那禁兵虎符牢牢握在自己手里,随后和他手上的另半块合二为一,天下兵权现今统统都握在了他慕容蹇的手里!
“沈将军快快请起。”慕容蹇眼中精光闪现,拂了拂龙袖。
沈仪缓缓起身,“谢陛下。”
“陛下,”楚萧河望一眼沈仪,而后对慕容蹇说道:“最近柔然使臣遇刺在朝廷之上掀起风波,沈将军爱女和大皇子殿下的婚事也因此耽搁了,现在天下太平,况有天赐良缘于皇宫,何不借此良缘,续于沈将军爱女,以承顺天意。”
沈仪静静的听着楚萧河的话,等待慕容蹇的意思,因为沈念秋进宫确实能帮他更好的打探消息让他做准备。
慕容蹇瞥了瞥沈仪,心里寻思着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收了他的兵权,倒也显得刻薄了,况且沈念秋是沈家独女,自是沈仪的掌上明珠,把她牵制在皇宫里,自然也牵制了沈仪。
“好,”慕容蹇爽朗一笑,“朕已赐婚,只是因柔然一事耽搁,礼部快快安排准备,加上已近中秋,更是吉日良辰!”
礼部尚书见慕容蹇龙颜大悦,连忙站出来应声回答道:“是,陛下。”
沈仪也是又恭敬的再谢,“谢陛下隆恩。”
刚提到中秋,慕容蹇恍然想到户部按例征收的粮食税务应是快上报了,但迟迟却不见呈上章奏,便扫一眼户部尚书邓云川,沉声问:“邓尚书,这半年的粮食赋税,怎么还不上报?”
邓云川紧锁眉头站在一旁不语,他方才根本就没有注意二人之间的对话,正沉思着如何向慕容蹇汇报征收粮食赋税一事,听到他突然询问,不禁微微一怔。
“回陛下,”他终于回过神来,捧着玉圭道:“都城与各个郡县的粮食赋税都相应征收了,只是……”
他突然停顿一下,垂头不语。
“怎么了。”慕容蹇扶额,看着邓云川,脸上有些不悦,毕竟风波刚平,慕容蹇不希望再有什么令他烦心的事情了。
邓云川犹豫一番,而后道:“除了近月受灾的地区,其他地方的粮食赋税都已征收齐了,只是都城边上的云中郡……还未上报。”
“云中郡?”
慕容蹇一蹙眉,“朕记得,往年云中郡可是上交的最积极的,有时还有盈余,朕去年还亲自赏了那个郡守,叫什么……何玉……”
慕容蹇突然记不起来那个名字了,念叨一番仍是没说出来。
“何玉忠。”邓云川提醒慕容蹇说道。
“对,”慕容蹇一敲龙案,“何玉忠,云中郡的郡守何玉忠!”
邓云川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往年征收粮食赋税时,云中郡的何太守确实是最积极的,但是今年……却迟迟没有上报。”
“不过微臣已派人前去催促,想必在截期前,何太守能交上来。”邓云川继续说道。
慕容蹇仍是有些不悦,毕竟去年他才奖赐何玉忠,是要他按时缴纳粮食赋税,谁想今年就如此放肆,竟敢推迟拖欠,显然是没有把朝廷的威严和他慕容蹇威严放在眼里。
“朕去年赏赐他,他不知感恩却如此拖延,告诉何玉忠,”慕容蹇深不见底冷郁的眸子里压着一丝怒意,“截期前若是交不上来,他这郡守的位置就别做了!”
“是,陛下。”
邓云川虽不了解慕容蹇的心思,也不明白慕容蹇如此怒意上头是因为何玉忠不把朝廷和皇上的威严放在眼里。
他只是觉得近日慕容蹇似乎越来越对朝事上心了,而这征收粮食赋税本就是户部职责,便也应声回了慕容蹇。
“好了,”原本以为风波平定,朝堂暂可安稳,没想到这云中郡又跳出来一茬,慕容蹇扶额,也是乏了,便道:“若是诸位爱卿没有别的事宜,就退朝吧。”
“恭送陛下”
他扫了扫大殿里的大臣,点了点头拂袖而去。
文臣武将三三两两陆续退出大殿,邓云川紧锁眉头驻在原地许久,因为粮食赋税迟迟不能呈报给慕容蹇,他心里也是着急。
“邓尚书似乎有烦心事?”楚萧河见邓云川愁眉不展面色凝重的一动不动,边上前询问。
“楚丞相,”邓云川恍然回过神来,连忙先向楚萧河行礼,“微臣失职让皇上费心,实在是诚惶诚恐于心难安。”
楚萧河拍了拍邓云川的肩膀,安慰道:“邓尚书且放心,陛下不是迁怒于尚书您,而是那云中郡的郡守刚收到赏赐就敢拖延,蔑视朝廷和陛下威严。”
邓云川点一下头,但仍是忧心忡忡。
“况且今年并无大灾,云中郡是一小郡县,哪里敢过分拖延,户部的征收税务的人多去几次,自然就收上来了。”楚萧河见邓云川如此,便又说道。
邓云川沉了口气,向楚萧河言了谢,就立刻赶去户部处理此事。
“尚书。”众人见邓云川前来,连忙纷纷行礼。
“云中郡的粮食赋税征收了吗?”邓云川淡淡的点头,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问。
“回尚书,”员外郎徐正答道:“已经派人再次去了,收上来部分,还有三分之一的村户未上交。”
“三分之一?”邓云川一惊,沉声:“怎么还有这么多。”
徐正面露为难之色,支支吾吾犹豫的道:“这……”
“往常可是一派人去,不出三天就能把全部的征收上来,现在怎么去了数次,五天过去了,才只收了三分之二?”
徐正低头不语,不时抬眼瞥一下邓云川,可撞到他眼中严厉,立刻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邓云川瞬间便察觉到徐正的异样,厉声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徐正小声的说道:“没……没什么……”
“我告诉你,朝堂刚且平定,陛下得以放心,现今粮食赋税征收不齐,陛下已经不悦了,到时候不仅是云中郡郡守的官服卸下来了,我们也会有失职之罪。”
徐正面色大惊,望着邓云川,刚想说什么,可又看了看厅中侍卫,神情复杂。
“什么事不能直接言明?”邓云川看出他心中有所犹豫,便疑惑的沉声问。
“尚书……”徐正仍是不肯说话,为难的低声又暗暗示意。
“都先出去吧。”邓云川无奈,只好把厅中闲杂人等遣了出去。
徐正待厅内只剩下邓云川和他两人时,终于才支支吾吾,斟酌着字句低声道:“尚书,这收不上来赋税,实在不是我们的责任啊……”
“怎么不是,征收粮食收缴赋税是我们户部本职,你现在还想着要推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尚书……”徐正急急的舒了一口气,皱着眉看着邓云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唉,”徐正小心翼翼的朝着紧闭的门看了一眼,而后还是不放心,他俯在邓云川耳边道:“这几年云中郡的粮食赋税都……”他把声音压的更低了,“都不是我们收的……”
“什么?!”邓云川大惊,厉声质问:“那是谁!”
“是太守何……何玉忠……”
“荒唐!”
邓云川一拍桌案,震的他手掌酥麻,可盖不住他脸上怒意和时隐时现的额上青筋。
“尚书……”徐正连忙示意他小点动静。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户部掌管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邓云川只是审理总务,不会注意细小之事,何况是区区一个郡县的赋税。
“最近几年云中郡的粮食和赋税,都是何太守的人去征收的,我们户部的人前去,也只是走个形式,本想上报与您,可这年年的赋税粮食他何太守比我们亲自去收还要积极,也从未少交活拖欠,况且轩北大大小小一百一十郡县城州,我们户部人手也不够,也就……也就先让何太守收着了,也没什么大事……”
徐正低着头,眼中犹疑很深,面色复杂。
“没什么大事?”邓云川怒了,伸手指着徐正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不管是哪一县,哪一郡,哪一州,哪一城的粮食赋税,按轩北律,都是要由户部亲自征收!”
“尚书……”徐正连忙向邓云川跪下,“属下知道,可是可是这几年也没出什么差池,最后这粮食赋税也不分不少一石不缺的交了上去,想着谁收都一样,只是今年……”
“今年?”邓云川紧握拳头,微微颤抖着,喘了好一会气才凝神道:“若今年陛下不催促,你还要继续让他何玉忠收是不是!”
“属下之错,属下……”
“我告诉你,”邓云川打断了徐正,“他何玉忠这是在……”
邓云川突然停顿下来,而后望了一眼门外,压着怒意咬牙一字一句的沉声道:“他这是在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