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室外还有余辉,但厅内已是明烛高照,在温黄的灯光下,沈仪缓步慢踱,若有所思。
林峙朝着屋内缓步走去,沈仪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颔下长须无风自动。
“倾儿他……”沈仪等林峙进来了以后,眼里颇有一丝急切的问:“给他上药了吗?”
沈倾的伤势虽有些好转,但却仍是每天需要上药,不能常下床走动,他拒绝见沈仪,甚至连沈念秋都不见,沈仪只好嘱咐林峙好好照顾他。
“回将军,”林峙先是拱手一礼,而后回答说:“已经上药了,只是……”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吞了后半句话。
“怎么了?”沈仪心中不禁一紧,想着沈倾莫不是有出了什么事,连忙迫切的追问,“他怎么了?”
林峙忧心的说道:“公子他每日就吃几口饭,再送去让他多次些,他就扔出来。”
沈仪重重叹了口气,无力的摆摆手让林峙下去,自己却闭上眼睛,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兄长。”屋内,沈念秋端着些饭菜来,给沈倾送了过去。
沈倾终于太眼看了一下她,想让她出去,可嗓子却如同被卡住一般,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过了许久,沈倾才哑着嗓子,问沈念秋,眼睛里还是难以置信。
沈念秋缓缓把饭菜在桌子上放下,看着沈倾,眼里还是平静如秋水,“为了让父亲,让你,让沈家族人活下去。”
沈倾也看着她,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懂沈念秋,“那就违背自己的良心,然后苟活在这世上吗?”
沈念秋偏过头去,为沈倾盛了一碗粥,端到他跟前,轻轻吹了吹,“我的良心,在于不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沈倾不懂,他没有结果沈念秋端给他的粥,而是有些哽咽的问她:“那二十年前的那些人不无辜吗,魏瑾和他的族人不无辜吗?”
沈念秋见他不肯喝粥,便也不强迫他,又站起身把那碗粥放在了桌子上,“你以为你去把父亲告发了,看着沈家族人被满门抄斩时,那才是正义吗,那才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沈倾不说话,他已经梦见过许多次,自己看着沈仪被压上断头台,随着一声令下,血溅囚衣,身首异处,每每醒来,他的眼角竟然有泪,染湿了大片软枕,他在伤心吗,还是在后悔。
沈念秋见他一阵沉默,又质问他,“可是到那时候,你正中了有些的下怀,你以为这只是沈家的一手操控了吗,不是,背后还有更多的人躲在暗处,你掀起来的风云,不仅是父亲,也不仅是沈家,甚至还会有上百上千的族人因为这场风云而丧命,对于二十年前的三万将士,你的心是安了,那么对于再次死去的那些人呢,你的良心,又在哪里?”
她的话,字字都想诛了沈倾的心,句句都想要了他的命,沈倾艰难的看着沈念秋,“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竟无力的垂下眼眸,白着唇,沙哑的念叨着。
沈念秋看着她,眼里终于有一丝哀伤,她闭了闭眼,似是要抹去那满目浮华,“怎么办,你可以问怎么办,那父亲呢,你可以守着自己的良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父亲的心。”
沈倾眼眶突然红了,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吗,父亲区区四个字,真的不是在敷衍他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母亲?”沈念秋一字一句的继续质问沈倾,话语锋利,宛如一把利刃,直插沈倾心脏,“你有没有想过,母亲若是知道你想要自尽,她在九泉之下,该是如何愤怒,她若是知道,你想陛下揭发往事,斩了父亲头颅,她又是如何痛心?你为了你认为的正义,可有想过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你所谓的正义下?”
沈倾一怔,他看见沈念秋的眼睛竟然有一丝哀戚,或者说,是一丝恳求。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是父亲知道。”
“他知道什么,他不过是一句迫不得已,就杀了那三万人!”
“是迫不得已,他现在也是迫不得已,他能为了你迫不得已,那你为什么不能?”
或许,沈念秋还不如沈倾,她自己暗想,沈倾可以为了自己的赤子之心自尽,自己呢,却是找着各种理由,各种活下去的理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说的话,是在劝沈倾,还是在劝自己。
沈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气息都在颤抖着,他双手紧握,指节都泛了白。
“你以为在恶的另一面就是你认为的正义吗?”沈念秋直直看着他,似乎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沉声说:“恶的反面从来不是正义,而是另一个恶,因为正有两个恶相互碰撞,才会产生了为了维护自己而所谓的正义。”
沈倾沉默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话,沈念秋的一字一句在他脑海里盘旋着,是不是真的有一天,自己赎了那三万亡灵的罪,那断头台上,又染了新鲜的血。
沈念秋不在说什么了,她微微颔首把沈倾的屋子看了个遍,包括红着眼的沈倾,她知道慕容千枫圣旨一下,即使皇宫为了婚宴会准备些时日,可也却还忍不住想在这里多待一些,只怕她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良久,沈念秋缓缓离开,沈倾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房门被重新关上,屋子回归宁静。
“那药他喝了吗?”沈仪问着林峙。
林峙摇摇头,“公子的药,才煎好,正准备送过去。”
沈仪叹了一口气,往门外走着,“我去给他送吧。”
即使沈倾不见他,他也要去,他不奢求沈倾再叫他一声父亲,也不在乎沈倾再对他冷冷的说一声出去。
沈仪端着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药味浓郁,传进沈仪鼻子里。
他敲了敲门,只听里面没有应答,“倾儿……”他轻声唤了一句,“该喝药了。”
屋内仍旧没有动静,沈仪又敲了几声颇有些疑心,怕沈倾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他二话不说的推开门,只见屋内空无一人。
“沈倾?!”沈仪心中陡然一紧,额上立刻又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心跳都开始加速,他把手中的药放下,在屋内转了几圈都不见沈倾踪影,沈仪一时间慌了神,满院的跑。
“父亲。”沈念秋见沈仪如此急促,便上前询问。
“倾儿呢?看见倾儿了吗,他在哪?他去哪里了?你看见他了吗?”沈仪急的话已经说不利索了,明明只是一个问题,却重复了好几遍。
沈念秋微微一怔,但是随即她便明白了,她看着沈仪,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他回到慕容千涵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