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蹇与楚萧言正在园中幽步,秋风萧瑟,慕容蹇仰头看着夜月星空,不由得沉思起来,竟突然有一种疲惫的感觉,不是每天处理政务的劳累,而是心累了。
他当皇子二十余载,随着先皇出征不下少数,亲灭鸢南斩将杀敌,宫中斗争更是不在少数,争夺太子之位,看见的皇兄皇弟被赐死,都是他一声挥之不去的记忆,登基后除老臣换新人,分权制衡平定魏瑾谋反,质压皇子权利收回兵符,抗击柔然安稳后宫,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了。
“陛下。”楚萧言见慕容蹇凝神深思着什么,脸上浮起忧色,便轻轻唤了一声。
“皇后,”慕容蹇缓缓收回来思绪,长长叹了口气,便对楚萧言悠悠道:“朕,老了啊……”
楚萧言明显一惊,她似乎是许久没有见过慕容蹇这样惆怅,想开这金光寺环境清幽,定是能让人怀想。
“陛下,”她柔声道:“您御驾亲征抗击过柔然,您手握玉玺掌政朝堂,您上用忠臣良将,下定家国百姓,不是您老,而是天下太平了。”
慕容蹇忽然一笑,他看着楚萧言,倒是想起她兄长楚萧河来,“朕还记得,你刚入宫,你哥哥才是立冠之年,朕拜他为上卿,觉得他倒是个好苗子。”
楚萧言虽不知慕容蹇为何突然提及楚萧河,但也是回之一笑,“是的陛下,只是家兄才能远不及朝中之臣,未替陛下分忧。”
慕容蹇摆摆手,脚步放慢了些,“当年楚萧河可是十七岁,手持朕赐给他的节仗,只带十人深入鸢南境内五十万大军帐中,退了围困之兵,先皇得以趁势反击一举攻破鸢南,朕登基的时候,御驾亲征,他一介文臣也随着朕前往军营,而立之年,一人手奉诏令去见柔然可汗,解了轩北大军燃眉之急,朕得以顺利班师回朝,朕至今都想不明白,他是有什么退兵的妙计,朕真是没看错他。”
楚萧言眸色转了一下,看一眼慕容蹇,方是抿唇一笑不做回答。
寺内长灯八盏,都已点起蜡烛,明晃晃地一片,可慕容蹇却偏要朝最昏暗的地方走去,似乎刻意要寻找一种清冷和安静。
“也不知道涵儿身体怎么样了。”慕容蹇突然沉吟。
“陛下不用担心,”楚萧言缓缓回答说道:“寺内清幽,最适涵儿好生休养,依臣妾之见,陛下不如多在这金光寺待上两日,也好静静心绪。”
慕容蹇点了点头,“也好,这一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柔然使臣遇刺,刘敬之贪污,何玉忠圈地,还有涵儿给朕惹出的那几档事情。”
“陛下,”楚萧言连忙道:“涵儿总是被那乱臣贼子诱导,这金光寺怎么还会有当年那些事情的遗迹呢,陛下且安心了。”
慕容蹇稍稍沉了一口气,“这段时间,魏瑾谋反一事,总是阴魂不散的,朕还真就奇了怪了,他一乱臣贼子,还有脸来这阳世间见朕吗!”
楚萧言不语,只是搀扶着慕容蹇在庭中坐下。
“陛下,”楚萧言抬首,恍然看见薛啸天正在不远处,“薛天官在那。”
慕容蹇也淡淡抬眼,薛啸天正注意到慕容蹇来了,赶紧快步走过来。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蹇听他跪下来一下说这么一大串,本是清幽的心境,又燥了起来,他不耐烦挥挥手,示意薛啸天起来。
“谢陛下隆恩,谢皇后娘娘隆恩。”
薛啸天提着官服,迅速起身,他注意到慕容蹇脸上有不悦之色,便弯着腰站在一旁。
“给朕说说,你在这夜观天象,观出些什么来了?”
慕容蹇倒是对天象十分的感兴趣,但不得不说薛啸天的观测还是挺准的,四十年前攻破鸢南,薛啸天说能险胜,二十年前魏瑾谋反,薛啸天说王星渐弱,臣星廖亮。
“陛下……”薛啸天忽然犹豫一番,终是没有开口。
“朕问你话呢!”慕容蹇瞥他一眼,冷冷道。
“陛,陛下,”薛啸天吓了一跳,连忙又俯首跪地,“回陛下……臣……臣测得……测得……”
“测得什么?说!”慕容蹇见他如此,心不由得一紧,他虽是不全然相信天象之术,可也想知道吉凶之兆。
“臣……臣测得,测得紫薇星明明长亮,天,天桓星也闪烁有光……”薛啸天俯首,不敢看着慕容蹇,甚至有些发颤的道:“这……这预示着陛下您万寿无疆,轩北基业长存!”
“呵呵呵呵呵……”慕容蹇见他如此不由得发笑,许是自己最近火气太大,薛啸天又胆小,就让他赶快起来。
薛啸天松了一口气,不敢说话。
“这是什么?”慕容蹇看石台上有几株奇形怪状的草,便问道。
薛啸天一怔,连忙恭敬一礼,答道:“回陛下,这,这是蓍草。”
“蓍草?”慕容蹇疑惑的问:“做什么的?”
“回陛下,这是占卜用的。”
“那给朕占占,朕这轩北江山能传多少代,看看是不是永世长存!”
慕容蹇脸上爽朗笑意涌起,倒是颇有自豪之意。
楚萧言却看了一眼桌上蓍草,对慕容蹇说道:“这用草来占卜,定是不准,陛下还是……”
“薛爱卿,快给朕测测!”慕容蹇打断楚萧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是,陛下。”
薛啸天不敢有所怠慢,连忙应声而答,转身在石台旁,手里握着蓍草不停鼓捣,嘴里还念念有词。
然而半晌后,只见青石台上,蓍草得数为“一”!
慕容蹇猛的一怔,只觉如遭雷劈,头顶嗡嗡作响,脸上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慕容蹇的轩北江山,只能延传一代吗?!
楚萧言也是大惊,她楞楞看着桌上蓍草,又望见慕容蹇面色铁青,不敢做声。
“薛啸天!”慕容蹇断然一喝,心中怒火上头,“你这是何意!”
“陛下……!”
薛啸天吓得立刻朝着慕容蹇跪下去,伏着地面,沉吟良久才急急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古人云道才生一,这天得到一就是清明,王侯得到一,就是天下正统啊!”
慕容蹇颔首,怒火渐渐沉了下来,他一挑眉,望着那蓍草,仔细想了想薛啸天的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薛爱卿说的,不错,不错。”慕容蹇忽而爽朗一笑,“看来这是吉兆啊,这金光寺也是佛灵显现,佑我轩北江山!”
楚萧言终于也面色缓和下来,随着慕容蹇一笑。
薛啸天重重松了一口气,额上依然是布满的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