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七号,农历十一月廿二,己亥猪年丙子月戊子日。今日宜开业、结婚、入宅、领证、开工、出行、开张、旅游,忌装修、动土、订婚、安葬、上梁、作灶、求嗣、破土。
老马撕掉昨天那页,扔进了垃圾桶,取来水烟筒,填充烟末,点火吸了起来。此刻是早上六点十分,天还未亮,一点不冷。大雪早过,这星期天是冬至了,老马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裤,上身短袖加件薄薄的防风服,中午热了还得脱掉。不知北方此时冻成何面目了,路上铺了几层雪,地上渗了几层冰。南方这天气四季常绿,绿得人忘了时间。
吸了三锅烟,身上来劲了。老马起身去烧水,给两孩子的保温瓶装好水,给漾漾和桂英冲豆浆,给小探花收拾书包找袜子,给娘三个揽走脏衣服,最后得空了给自己洗把脸、擦擦鞋、刮胡子……快七点了,仔仔背上包带好东西匆匆走了;七点半桂英出来了,喝了些东西而后洗漱化妆出门了;她一走,老马这才去屋里叫漾漾。
按往常的德行,叫个五分钟是起不来的,老马只好在漾漾屋里放秦腔戏。后取来桂英的小喷壶朝酣睡的漾漾头发上喷水,把她乱翘的头发先梳理梳理。等小人彻底醒了,老马开始为她穿校服、喂吃喝、洗脸……收拾完后,漾漾人出门了,魂还在床上。老马提着大小东西抱不了她,跟平常一样拉着踏板车,车上蹲着主人公,爷孙俩如此这般前往幼儿园。
“瞅你这头发又长啦!跟狗尾巴草一样乱摆!”
风一来,漾漾的头发随风起舞,跟吹散的鸡毛一样,老马频频回头,瞧着发笑。早困的漾漾无动于衷,两眼不眨。
“晚上爷带你剪头发去,再剪个上回的蘑菇头。”
老马自顾自地说着,没多久到了幼儿园门口,见头发太乱,老马又朝手心里吐唾沫,准备用口水将漾漾耳后那撮飞天毛按下去。漾漾忽地来神,扭摆着哼哼着躲闪开。
“嘿嘿……成成成,你不嫌丢人你就这样!”
老马嘿嘿笑完,将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挪到漾漾身上——黄绿小书包背在漾漾后头,粉红色儿童饮水杯挎在漾漾左肩,小饭盒交到漾漾右手上,这两天最爱的小黄鸭重交到小主人手心里,擦汗的小毛巾塞到漾漾后背的衣服里……交接完毕,小人儿踩着迷你碎步迟钝地进了教室。
老马两手一拍浑身自在,扛着踏板车去村里找早餐吃。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一半大任,吃完早餐老马半忙半闲地回到家里,空荡无声好个沉闷。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睡午觉、一个人听秦腔……漫漫无聊,只念起下午四点的任务勉强能提提心劲。算计到自己的烟叶快用完了,老马直接给老二兴盛打电话,叫他去黄河滩的那家人那儿去买,顺便又捣鼓着给两娃儿整点啥好吃的打打牙祭尝尝鲜。
“你去买点桑葚干、野柿子啥的,给娃儿们尝尝味儿!”聊完正事,正准备挂电话时老马紧急吩咐。
“野柿子没有硬的啦,这季节早成柿饼了。”马兴盛回。
“有哩!你最近多到会(农村的集市)上跑跑,有呐,只是人少见罢了。实在没有的话买些野柿子饼也成。哦对了,有鼻涕枣、金樱子啥的也顺便弄些。”
“成。”
简短沉默,兴盛以为无话可聊意欲挂电话时,老马又喊:“等下,还有呐!哎……你寻些艾叶,包个两三斤,给英英泡泡脚,她老是喊脚疼。”
“嗯,我记着咧。”
“有好一点的牛肉干也弄些,其他家的不要,只要东高原会上的那个老汉那家——斜眼窝老汉。那人弄得牛肉干味道好,其他家的不要买。”老马挠着白头发说道。
“哪个老汉?”兴盛问父亲。
“就那个……矮个子,七十多,戴个蓝帽子,两眼珠子瞪不到一处。那人要是没死的话,你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哦对了,他有一个指甲盖是黑的,你买的时候注意着看是不是这老汉!其他家的牛肉干不要买,一水的次货!”老马千般叮咛。
父子俩挂了电话,老马取来牙签掏牙缝。早点吃了碗胡辣汤,汤里有金针菇,老马的老牙差点被金针菇绊走了。近来岁月静好,老村长很少操心屯里的事了,也不怎么生气屯里没人给他打电话了,也不爱抱怨村里有了通天的大事没人通知他。他的生活节奏几乎完全顺着漾漾拐了,连以前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老二也成了其次。
原先老马以为他老二兴盛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谁成想这半年他不在,兴盛干得还可以。果园的活计没的说,老马打电话过问时兴盛早先一步处理了。老二自穿开裆裤时跟着自己混地头,果树少说也种了二十年了,各项流程兴盛也该了然于心。换季的好些碎活以前全是老马惦记着然后指挥兴盛做,这半年从夏到秋、从秋到冬,上肥浇地、松地除草、作物留种、十月秋播、自留地安置、换洗被子、准备冬菜、家里防冻、采购煤炭、修地梁子……往年该干的兴盛一样不落,倒是老马在深圳常常忘了,想起来打电话时兴盛早做了。不仅家里、地里的事儿井井有条,连红白喜事搞交际行门户兴盛也很有分寸,起先有事了老马直接吩咐,后来老马盘算先试探一下他,结果发现兴盛的想法跟自己的一样,三五回以后老马不再绷着了、不再顾虑了,随他心意施展拳脚。
原先英英老抱怨自己把她二哥训成了傻子,老马不以为然,他一直认定老二性子弱没主意他得时时处处护着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兴盛早成熟了,他只是不会用嘴巴表达罢了。老头有些后悔自己对老二的误判,他怕真如桂英所言——自己耽搁了儿子。
老天开眼,得亏老马来了深圳,这才半年,他世界里的好些东西悄悄挪了位子,即便它们在原先的地方尘封了几十年。辅助仔仔上学、和漾漾度过每一天,是老马现在卸不掉的担子,老村长享受其中,两孩子青涩幼稚的喜怒哀乐彻底地牵制着老头每天的思绪。照顾两外孙的快乐盖过了世俗的荣誉和钱财,试问世界上还有什么职业比做一个专职外公更滋润舒坦的?
顿开茅塞。
老马似乎懂了为什么女婿一定要在外面住。是啊,两孩儿这么可爱,只要仔仔漾漾出现在视野内,孩子便理所当然地、瞬间无辜地碾压了自己的重要性。老马宁可自己饿得咕咕叫也得先慢吞吞地喂完漾漾,他最爱在仔仔写作业时静静地守在外面不让漾漾打搅;他享受漾漾每次放学时一出教室寻找自己的那一瞬间,他洋洋得意于自己这个老外公在漾漾心中的重要性偶尔赛过了哥哥、爸爸或妈妈,他特愿意每天晚上听漾漾撒娇着求他讲睡前故事……全心地陪伴像极了身临其境的体验,老马常觉自己也在上幼儿园,也在上城里的高中,也有看不完的新时代动画片,也有写不完的高中作业。
讨要闲杂人等眼中的敬意、嘴里的夸赞、手里的表示,如今在老马这里变得无趣至极、可怜至极;表现自己的无所不能、费劲脑汁做各种人情交易、千方百计地保住那个村中王的游戏,今回想低俗至极、寡淡至极。老马羞愧于这大半辈子的低级追求,后悔没有早一点来到深圳。
精心编制一张虚拟的仅在线的社交网络有何意义?一旦他下线,社交网络瞬间破碎。试问他留下了什么?与其事后悲凉,还不如从一开始跟孩儿一块看动画片、一块玩卡片棋、一块吃溜溜糖、一块享受天伦之乐——世间极纯之乐、极乐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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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包晓棠的手机罕见地收到一条短信,看了两遍,不是很懂,打开短信附着的链接以后,页面上呈现出一份协议,晓棠略略浏览,大致明白,觉有意思,授权并签约了。平淡的生活总得加点儿调味剂助助味儿,晓棠笑着摇头,恍觉魔幻,关了手机,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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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肥胖黝黑的隆石生和满脸疙瘩的雷春岩聊着天端着杯子一块进了马经理的办公室。展会刚过,这些业务员闲得除了八卦公司和行业没其它正经事情了。马桂英见这两人来,赶紧起身拉椅子。
“我来给你俩煮茶吧!”
隆石生坐在了马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茶几上有茶盘,茶盘上配有茶壶,他按了开关先烧水,然后从自己兜里掏出一袋茶叶来。
“什么茶?”桂英离开办公位,拉椅子坐在了茶几边。
“普洱,好茶!配得上你的职位!”老隆说完,三人围着茶盘哼哼笑。
“春岩,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马经理说。
“没,人事有考勤呢!咱是合格员工,坚决不早退!”
雷春岩说完,三人又呵呵笑。
“也就每次展会过了,大家坐在一处聊聊天打发时间,一忙起来几乎两三个月咱展会业务部没一天是全员坐在办公位上。我这几天路过,回回见坐着好多人,特别意外。”马经理说。
“哎真是闲,杨姐天天聊枸杞菊·花人参灵芝,宋晨天天说他女朋友,岩若玲一开口是小孩,高白冰老在聊车……你说咱这群业务,变成大叔大妈了都——太油腻啦!”雷春岩闭眼摇头。
“你们还好,我这里还有些善后工作要做呢!”马经理无奈。
“您是经理呀,您有年薪呀!我们年薪多少?二万二!”隆石生说完调皮地竖了四根指头——左手两根,右手两根。滑稽的动作惹得三人抖着身子大笑。
“业务员天天地东奔西跑,前段儿我还去了好几趟广州呢,二万二——还不够我一年的油钱呀!”雷春岩抱怨。
“你广州那几个客户不错呀,展会上场面很气派呀!”水开了,隆石生给两人沏茶。
“凑活吧!大客户全在您二位手里呢。”春岩摊手指着两人卖惨。
“我今年走了不少,有点可惜呀!”马桂英摇头啧啧。
“来来来!正宗的云南普洱,七年的老茶,只此一家!”隆石生说着一手端起一碗茶递给两人。
浓郁的香味八方溢出,那味道既像草香又像药香,有点儿发霉的陈味儿又有点淡淡的桂圆香,有种原木味儿又有点烟熏味儿,有些淡淡的荷花香又有些散散的糯米味儿。三人一气喝了三泡,隆石生于是重烧一壶新水。
“现在众城会那边怎么样了?”马经理问两人。
“一头到了武汉,一头还在上海。上海那边快完了,过两天去苏州。”隆石生答。
“隆哥,今年众城会怎么样?”雷春岩问。
隆石生闭眼摇了摇头,悠然开口:“会议内容全是炒旧话题,压榨的全是新型的有钱的小客户,没几个大赞助,还不如去年呢。”
“今年冷呀!别以为只有排头兵大深圳冷,全国在降温呀!昨天我一客户打来电话,跟我咨询众城会的事儿,这一聊才知道,自己人撬自己人的客户。哎呦……”马经理说完唉声叹气。
“你怎么说的?”雷春岩问。
“老规矩呀!从我这走呀!那是我的客户,分成肯定分到我这儿!”马经理义愤填膺。
“谁呀?”隆石生打听撬客户的那位。
“哎呀算啦算啦,这个别说啦!”马桂英不想提。
“诶隆哥,老钱总那事儿……你有消息吗?”雷春岩低下头,小声问隆石生。
“不好说!没……没确定,我不敢随便开口。”
“几天没来公司了?”马经理小声问。
“展会后一直没来过!按惯例一般展会结束后会有个总结大会,现在都十天了,没见人影!”隆石生抖着大脑门子。
“老钱不在,小钱真是没人管了,这几天还扬言要整顿展会业务部呢!说咱们管理松散、业绩不行、业务员没能力!我去,什么屎盆子都往咱这儿扣!他那边众城会半死不活的,两眼还瞪着咱们安科展,逗不逗呀!”雷春岩说。
马经理一听“管理松散”,压力顿生,无话可说。
“那他只能这么说呀!难不成承认他们众城会半死不活吃老本?放心吧小马,有李总呢!”隆石生安慰马经理。
“最近两人闹得很厉害,听说在家族开会时吵没吵出名堂,现在又在公司公然翻脸!搞得人心惶惶,大家出去吃饭全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俩……只是为裁员的事吗?”雷春岩问隆石生。
“肯定不止啦!想都不用想!”正说着水开了,隆石生继续冲茶。
抿了几碗茶,一阵沉默,雷春岩憋不住开口:“到底什么事呀隆哥?搞得公司里人人心神不定的。”
“等等吧!至少现在我不能说,这事儿啊,要今天从我这里传开来,那老哥就不用混社会咯!你朝客户打听打听,行业里有些知道的。”隆石生说完后,目光投向马经理,稳稳地看了三秒。
马桂英会意道:“你说王?”
隆石生点点头。
“怎么还打起了哑谜呀?”雷春岩张嘴不满。
“马上有消息啦,急什么!”老隆呵斥。
一阵沉默后,隆石生盯着雷春岩说:“南安传媒十年来最大的新闻,我敢说吗我?要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平安最好,要是真发生了指不定咱都得散摊子!雷啊这不是小事,不是平常的花边糗事八卦笑话,不能随便说。隆哥只能告诉你——快了!”
下午五点,桂英提前下班了。回到金华福地后在楼下吃了晚饭,六点半上楼接漾漾,而后去学校接仔仔,母子三人一道儿去看望学成。晓星早在家等着了,八点刚过三人到了富春小区,晓星和桂英在客厅沙发上聊,两孩子经允许悄悄开了学成的房门。
浅蓝色的儿童房里略显陈旧,一进门东墙下是个一米八长的大衣柜,南墙下是双层的实木床,实木床靠着窗口,窗口北边是书桌,书桌过来是北墙下的书架。原本这间房子是专为雪梅准备的,买的时候是八十多平的两室一厅,那时候从未想到会生二胎。后来雪梅爷爷奶奶来深圳带孩子,钟理将家里的大阳台隔成了小房子,勉强算是三室一厅。钟雪梅大学走后,房子空着,晓棠偶尔过来住。这次学成被打之后,晓星将儿子安置在这间房子里,只因为这间房子阳台朝西,每天有五六个小时的阳光照进来。
“学成,你在睡觉吗?”仔仔推门进去,走到了学成面前。路上妈妈交代再三,仔仔心里提着,处处顾忌。
“学成哥哥?学成哥哥?”漾漾欢欢喜喜地跑进来,站在哥哥腿边。
钟学成坐在床上趴在书桌上,正在画画,见哥哥妹妹来了,一言不发,头也不转,只是眼睛斜瞅着默默关注。
“你在画什么呢?”仔仔坐在床边问。
“你在画什么呀?”漾漾鹦鹉学舌,说话间右手不停地摸学成胳膊下的画纸。
仔仔隔着一米远看画,那是一只恐龙,乌龟的身子,鳄鱼的尾巴,鸡嘴狮子脸的龙头,头很大,尾巴上还有一个龙头,浑身颜色杂乱,张口獠牙犀利,尾骨布满了刺头。见学成不理不睬,仔仔自问自答。
“恐龙啊!哇脚趾甲好大呀!”
“是恐龙啊!一个头!两个头!一个盖盖,两个盖盖,三个盖盖……”漾漾凑到画跟前,伸手在数恐龙脊背上凸起的部分。
“耳朵还疼不疼呀?”仔仔问。
学成不答,纹丝不动。
漾漾数完盖盖,又去数恐龙尾巴上的黑刺头。
“一个尖尖,两个尖尖,三个尖尖,四个尖尖,五个尖尖……”数到十以后,小人儿不会数了,卡住了,望着学成哥哥哈哈大笑。
“你头发长了,改天哥哥带你剪头发去!”
仔仔说着微微笑地摸了摸学成的头发拍了拍学成的肩膀。学成不理,闪过身子,意思是不让碰。仔仔收回手,不知该做什么。漾漾仰着脑袋踮着脚尖目睹这一切,似是看出了眉目,又好像一切一如往常,小人儿见哥哥不理他,天然地靠在学成哥哥身上,伸手去戳哥哥的脸蛋。
“学成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为什么不笑呢?”
见学成哥哥依然不理她,漾漾一把抱住哥哥的腰身,将头埋在哥哥怀里偷偷乐。自小亲近惯了,小孩子用她的方式在解锁一个哥哥的冰凉、一个好朋友的闷闷不乐。
“矜持!矜持!”仔仔亲情提醒。
漾漾不懂何为矜持,但听出了哥哥的意思是不让她抱,所以,小人儿更加猛烈地抱着小哥哥,还不忘回头朝大哥哥噘嘴做鬼脸。仔仔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完后,空气又开始降温。
好不容易早下了两节自习课来看钟学成,谁知他全程没反应。仔仔观察了几分钟,有些沉闷、有些不解、有些担忧,开了几个玩笑毫无回应,只得双手插兜地任由漾漾胡闹,指不定漾漾能和学成聊起来。少年正对书架,无聊间看到书架上摆着他送给学成的乐高汽车,大跨步走过去,两脚盘着坐在书架前,没趣地玩起了乐高。
“你怎么啦?你不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木头人?原来你是个木头人……”
漾漾见学成哥哥不回应,任性地伸出手拉开他的嘴唇、揪他的头发、戳他的鼻孔、挠他的胳肢窝……
“星儿你听!漾儿跟个话痨似的,在熟人面前一点不含蓄!”桂英忽然打断对话,指着学成房门对晓星说。
“娃娃间可能好说话。”
两家长说着偷听了一会,听到的全是漾漾的胡说八道。这撩人的童音在此刻成了神奇药丸,解郁舒心。
“哎呀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焦虑,一晚一晚地睡不着,真担心他……哎……从那天到现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快四天整了,一句话没说!你说一个娃娃怎么能憋这么长时间呢?”晓星倾诉。
“也不是憋着!可能是心里的一个决定吧!决定现在开始不开口说话了,就跟我对漾漾说今天开始自己洗脸一样。”桂英试图解释。
“我特别特别担心他上学的事,现在连棠儿也不想见,那他怎么愿意见老师和同学呢?耳朵的问题且好说,这要是不愿意上学,你说怎么办呀?”晓星发愁。
两人一阵沉默,桂英忽然挠着头发说:“我今个过来匆忙,没带啥东西。我这有几张购物卡,客户送的,我用不上,星儿你用吧。”说完马桂英将几张购物卡塞进了晓星手里。
包晓星低头看了看卡,点了点头,收进衣兜里。
“别愁!这不是跟漾漾聊得还可以嘛!”桂英拍着晓星的膝盖笑了。
两家长继续偷听屋里的动静。
“我也要画画!给我一下下笔嘛!可不可以?学成哥哥!你有听我说话吗?”
原来,漾漾犯了画画的瘾——瞧着书桌上的几十个彩笔也想画画,见哥哥手里抓着铅笔,她也想要铅笔。学成紧紧握着铅笔,任漾漾如何掰他的手也不松开。
“你是不是聋啦?听不到我的话吗?我只用一下下,画个小树苗就好啦!”
漾漾也有些恼,不被搭理的滋味并不好受。见对方无反应,傲慢的小孩更加蹬鼻子上眼,捏着钟学成的右耳大声喊话。仔仔听漾漾说到“耳聋”两字,立马回头叱妹妹。
“别碰哥哥耳朵!听见没!”
“就碰!”
漾漾听哥哥吼她有点儿小恼,回头故意轻拍了一下学成哥哥的右耳,然后冲着自己哥哥噘嘴卖弄,哼了一声。也许是来的车上漾漾听到妈妈一路朝哥哥叮咛,并不明白因为何事,但却分明听到了“学成”、“耳朵”、“耳聋”这些字眼,小孩家天性好奇,最爱挑衅禁忌。
仔仔知道学成耳朵被打成重伤,奈何忘了妈妈说的是哪一只耳朵,见妹妹又碰便回头大吼:“啧!你找打是不是?”
兄妹俩一阵大眼对小眼,仔仔心软示弱:“你打学成哥哥,他以后不喜欢你不理你了怎么办?”
“嗯——不会哒!”漾漾拐着弯撒娇。
“你到底要干嘛呀?”仔仔看不懂漾漾的迷惑行为。
“我要画画!现在就要画画!画那个树!”漾漾笔直地指着窗帘上的仙人球图案。
“桌子上那么多笔,你非要哥哥手里的!”
“那些是彩笔,那个是铅笔,老师说画画先用铅笔!”
漾漾心里门清,嘴上利落,仔仔无语了,回过头来继续玩乐高,不想搭理她。
见自己哥哥不管了,小孩子又上前夺铅笔。这回先来文的,抓着笔头左右摇动,学成见状紧紧地握着防御。漾漾见摇不动了,伸手从上面抓着笔杆子拉铅笔,学成握着铅笔胳膊使劲。两小孩如此僵持。
终于,钟学成怒了,松开手啪地一掌,使出全力,手背甩在了漾漾脸上,那动作几乎与那天爸爸打他的姿势一模一样。
仔仔听声回头一瞧懵了,妹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一红红的手印,他噌地起身来。漾漾含泪望着哥哥,浑身不可思议,五秒钟的痴呆期已过,反应上来的何一漾捂着脸大吸一口气,仰天大哭。仔仔上前抱起了妹妹,晕得手足无措。
“哇啊哇啊哇啊……”
这一开嗓,两家长赶紧推门进来了。
桂英知漾漾哭得撕心裂肺忍着没开口,晓星见状问仔仔:“怎么啦?”
“她非要画画,抢学成的铅笔。”打人的事儿仔仔没说,也不必说了。
“哎呀你怎么能打妹妹呢?怎么动手了呢!”晓星急得上前戳着儿子的脑门大声叱责。
“星儿你别说他啦!”桂英知道学成有病,拉着晓星的手腕忙制止她。
漾漾哭得令所有人抓狂,桂英急得把车钥匙交给仔仔说:“仔儿你把她抱下去,别让她哭了,一天不哭个几回不消停!”
桂英为了让晓星舒坦,揪着心地批评漾漾,凝眉痛心。漾漾听哥哥在说她妈妈也指责她,委屈得了不得,被哥哥抱起来后两手朝天乱打两脚朝地乱踢,仔仔不想让姨姨难堪,左手使劲端着妹妹的屁股,右手用力控制住漾漾的两手。少年的手劲儿一出手比大人还大,漾漾就这么被送出了房子,一路嚎啕进了电梯,最后到了车里,肆无忌惮地哭天抢地,屈得好比长城下的窦娥。
仔仔更莫名其妙,还有三周要期末考试,今晚撂下作业说是帮忙开导,摊上这么一桩事。少年捂着耳朵埋头向下,任由漾漾哭闹拍打,只想象自己坐在一座一百台挖掘机、一万台电钻机的工地上。几分钟后,实在烦得撑不住了,他将漾漾绑在儿童安全座上,自己出了车,蹲在二十米外静音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