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九点,老马接到了个陌生电话,又是方启涛爸爸打来的。十点多,方启涛来了家里,两小孩趴在沙发上玩,老马为热闹专程给楼上的周周打电话,恰好今天周周不想去培训班,皆大欢喜地下来和漾漾玩。三个小孩并排站,你一言我一语地童言无忌,一水地普通话清脆悦耳如黄鹂啼叫,整得屋里好个欢乐。十二点多,两家父母前后脚来接,小孩们依依不舍地作别。
周六中午,桂英、晓星、晓棠三姐妹吃完午饭,在午餐店隔壁的咖啡厅里喝咖啡。许久不见,攒了不少的知心话,昏暗角落里三个女人围着小桌聊出了七嘴八舌的场面。
“诶!我这段儿认识一男生,一米九的个头,长得很俊俏,谈吐优雅,江西景德镇人,也是三十二岁,关键还单身,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桂英忆起安科展开办期间新结识的优秀单身青年,第一个念头便是介绍给晓棠。
“啊……算了吧!这种人群中打眼一望很帅气的人,好多女生惦记着呢!我可不想倒追谁。”
“你也是人群中打眼一望很漂亮很多男人要追的人,指不定他跟你想法一样呢!”
“哎呀……没想法。”晓棠软软地说完,低头端起了咖啡。
“那你也不能老单着呀!这回过了生日又大了一岁!”桂英代表整个社会替眼前这位三十三岁、风姿绰约的女人焦虑。
“英英姐,我真没考虑单或者不单的问题,我觉着现在自己过得挺好的,很踏实呀!”
“怎么踏实?”由普罗大众汇集成的社会表示不理解。
“现在新工作很忙,业余了忙着自考,闲暇了做做饭、搞个直播、上上书法课、和学成玩一玩、跟我姐聊聊天,不踏实吗?哎……”女人低眉一叹,然后翻个脸娇俏地说:“谢谢你的香奈儿香水,英英姐你这生日礼物送得真豪!”晓棠说完摸着包包里桂英一见面便送的生日礼物,惊喜之感电量满满、持久不断。
“哎呀英儿你别关注她了,你的关注、关心对她来说等于压力。我认为她现在定心、定工作、定往后的生活比盲目相亲找对象要重要。”
“还是我姐了解我。”晓棠感激地拍了拍姐姐的手背。
“棠棠你可以啊,现在竟然会做带把肘子啦!哪天你做了酸辣肚丝或大荔豆腐菜提前告诉我,让我也蹭两口尝尝滋味!你姐回家发了好多咱那儿小吃的照片,馋死我了简直!”
“可以啊!这两天我准备做一次羊肉泡馍,你来吗?”晓棠严肃正经地邀请。
“这个啊……算了吧,太膻了,合人家马村长的胃口。诶你怎么还有这个……没听说你爱吃羊肉泡馍呀。”羊肉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桂英有些诧异。
“小时候太贫瘠了,一年到头基本吃不到几口肉,长大后吃东西太快了,肉的滋味来不及品先咽下去了,所以我老感觉自己从没吃过好吃的东西。你知道我爱吃凉皮吧,但在深圳想吃一碗地道的凉皮很难很难。与其到处找,不如自己做。人总有闲暇吧,我打算把这段儿闲下来的时间全用来做菜。所以啊,我有个宏愿,想把咱陕西小吃全做一遍。整天心心念念回味小时候的味道,在这边干巴巴地吃不到,不如自己上手干!顺便自己回味的时候让学成也见识见识咱那边的风味。”
“英儿,你还别说,棠儿最近做的饭确实不错!我吃了两回,有点老家的意思了。”
晓棠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补充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做菜的门道很多,想做好还需得认真研究呢。这些年在饮食方面我是一直没有成长,对食材、调料停留在小时候的认识水平,这就更甭提养生了!蔬菜的干湿和搭配、肉的凉燥和做法、啤酒或黄酒的用法、节气和饮食的关系、食材和药材怎么配合炖汤……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最近上下班路上老看关于各种食材或美食烹饪的文章,我感觉这里面学问很大,真的是普及了一次‘大妈常识’——什么橙子怎么止咳、什么红糖和赤砂糖的区别、鸭蛋怎么吃有什么功效……哎呀英英姐你不懂,我真是有种一入美食深似海的体验。”
“有志向!啧哈哈……感觉我白活了一样。诶星儿,晓棠最近变化好大呀,见一回变一回啊!啧咝……”桂英端详晓棠,如谜一般,如画一样。
“可能经历多了吧!前几年我一心一意为找个经济条件好的把自己风光嫁出去,当你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时,自己很被动。今年老天可算是开眼了,给我隆重地上了一课——小三、堕胎、辞职、整容、出国游、报自考、恋爱、被骗、找工作——我的天呀!我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这么多,这几个月几乎是一天一个心境,跟过山车似的,自己都不敢倒带回想!对生活喜怒哀乐各种心情都有,对自己呢——厌恶、害怕、自卑、羞惭……现在,好不容易回归正轨了,能安安心心地跟自己友好相处,我得珍惜现在的状态!可不想被男人破坏,也没欲望再关注外在!”
“哇!赤裸裸地自我分析呀,信息量好大呀!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星儿我一直把她当作没长大的小妹呢,今天这番话震到我了!姐对你刮目相看!”马桂英拍着椅子扶手挤眉弄眼,包晓星听得认真却一脸平静。
“之所以变化剧烈,是因为我给了变化发生的时机和可能。如果说我在上班,那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所以也庆幸这小半年没工作的日子。彻底闲下来后,你每天都得主动或被动地思考自己,一个人躺在小房间里孤零零睡不着,只能跟自己沟通交流。如果上班的话脑子里装的全是工作和以工作为中心的生活,晚上失眠也想着有多少工作没做完。生活被塞满了,人根本看不见生活之后的、你真实的状态——就是底色、本色。正因为忙得看不见自己,也就发现不了自己,这样子怎么改变?英英姐,我这段儿有个反思,就是常规生活背后的你,如果不能适应新生活,就得调整——调整性格、生活习惯或者生活态度。所以一个人想要改变,要么先改变物理生活,改变生活之后生活观念自然会随着改变;要么先改变观念,观念变了自然要改变当下的现实状况。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
“棠儿说得有道理呀!我们家马村长过去那么些年他的生活状态一直没有变过,他的生活地点、人际交往、吃穿用度、工作方式等等丝毫没变,所以才导致他的性格在五六十年里几乎是一成不变。我二哥也是,星儿你知道我二哥的性格有多单纯吗,一个人几十年一成不变,也幸福,也可怕!”桂英大表赞同,通窍的真理先在别人身上实践了一遍。
“不瞒你俩,我前段儿真的过得很糟糕。一天天地游魂似的,不关注天气,哪怕暴雨或台风;不关注时间,管它白天还是凌晨,一睁眼脑子麻木,头在发晕,眼干嘴干,头发油腻,身体很迟钝,连上厕所也攒不够劲,总是想睡觉,可又睡不着。不停地看手机,我也不知道要在手机里找什么,也不知道该叫谁的名字,巨大的空虚,像喝醉了似的一个人在太空漫步。只听外面的车一趟一趟从窗边过去,不知过了多少趟,红绿灯变了几次,无数个来回之后,你才晓得时间过去了很长一段儿。有时候三四点坐起来望着对面的大楼,一望望到太阳出来才清醒。那段日子时间好像暂停了一样,你跟世界隔离了,只听厨房的水龙头在漏水,滴答滴答的也不烦人。野猫在外面叫,特别像小孩哭,一听猫叫我就想起了小孩,不知不觉一脸泪,但是心里又没那么悲伤,等你真正悲伤的时候,却流不出泪。”包晓棠盯着咖啡说到这里,终于流下了眼泪。
“那你是怎么挺过来的?”隔了一会儿,桂英问。
“我也不知道。呃……有一天,当我决定穿好衣服去吃早餐的时候吧,我感觉我好像正常了,病好了。哎呀……太魔怔了。”包晓棠静静地擦了泪,接着说:“一个人心里最清澈的时候,恰好是身体最安静的时候,半夜或者凌晨,你看得到自己的身体在呼吸在工作。现在回想,我还挺享受那段时间的,因为正常节奏中很少有那种体验。你会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你会问骗你的人为什么这么对你,然后再假装成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哎……”
三人陷入沉默。晓棠收了泪恬静地笑,晓星却挽起袖子悄悄擦泪,后悔自己那段时间因为太忙忽略了妹妹。桂英抽纸递给晓星,女人左手擦眼窝子右手拉住了妹妹的手,一时无话。
“别哭啦!现在我已经过来了!其实我之前是说不出来的,现在能说出来恰恰说明我已经好了,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无论如何,我比之前更强大了,更自信了,你俩没发现吗?”包晓棠笑着冲桂英说,左手却仅仅地握着姐姐的右手。
“哪种自信?”桂英问。
“呃……你开始认为你很勇敢,不害怕找不到男人,不害怕这辈子没男人爱,不害怕一个人生活的孤单,不害怕晚上失眠了,不害怕别人怎么看你了……就是你不害怕自己再遇到意外或者大变动时像原先一样脆弱不堪。我说的自信是你有能量去救自己,不管什么场合。对对对!就是拯救拯救自己于各种危难之中的能量!”女人眼含热泪,两手比划,有些激动。一抬头见桂英眼神朦胧,晓棠继续解释。
“我打个比方。好比每个人这辈子一定会遇到一只吃人的老虎,我的自信,是我不怕老虎了。第一,我会想方设法杀了它;第二,杀不了的话让老虎待在我身边,但是我要克服自己对老虎的恐惧;第三是跟它和平相处,确保自己不受老虎的干扰和影响。这几样要不成,那我会求助外界,我相信一定有人成功解决了这只老虎。第四是最差的打算,做好被老虎吃掉的准备,当我认为我会被它吃掉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怕了,因为最坏的结果我已经接受了、认可了。这就是我说的自信,大概这意思吧。未来不一定美好,但一定不可怕。”
晓棠一字一句地说完,见桂英表情僵硬,忽然笑道:“我以为这想法、这道理你们早懂了,没想到英英姐你也不懂,衬得我好有智慧呀!”
“不是不懂,怎么说呢……站得高看得远——这逻辑猫猫狗狗也知道,但是这道理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说出来,人得长到十几岁才知诗词要表达的真理。仔仔他爸以前老让我多看书,我说我看不懂,他说书里的道理特别简单,只是用文言文或诗词表达出来以后,人们费解的不是道理而是承载道理的文字。他说你把四书五经说成白话文讲给没文化的人听,他们一听立马乐,他们觉着文言文绕啊绕地费劲儿!所以不是不懂,只是没有总结好说出来,或者听人用简练的话说过。凡是认同,已经说明先懂了,不懂得怎么表示认同。我老觉着好多真理是我们先明白,后来才明白我们已经明白了。”
两人正大费周章地拽词措句,旁边的包晓星忽然笑了,抬起头咯咯地笑。
“不知道你们俩在掰扯什么!叽叽呱呱一大堆!”
晓棠和桂英面面相觑,相视一笑,自觉没趣。
“行吧,不扯了,去美容院吧!那边预定的时间也到了。”桂英拿起手机看时间。
说着三人各自喝完咖啡,起身前往桂英预约的美容院做脸。到了美容院,选好产品后,三人并排躺在了按摩床上,接受面部按摩。
“深圳的读书月来了,要不要一起带孩子看看?”包晓星转移话题。
“哎呀……我这段儿忙得晕头转向,心早浮到天宫上去了,昨天还被我们村长批评了。你明天要上班,哪天带孩子去?”桂英问。
“下周周末,有可能你带队。学成没什么朋友,偏稀罕你家那俩。”
“仔仔期中考试考得很差,现在人家自个找了辅导班每周末上课呢,只能漾漾和学成去了。从中秋后咱两家好久没聚一聚了,下周有空了带着老小去吃火锅怎么样?”桂英说着别人,心里想着致远,却不想提最近和致远的那摊事儿。
“听你安排呗!”
“我接下来得休息休息,一身病呀,吃不好睡不好的,忙起来根本顾不上漾漾,现在漾漾跟她爷比跟我还亲!我这个当妈的地位已经沦落到第三了。”桂英心里有些惆怅。
“都一样。我总觉得学成一天天地不是很开心,玩具哄得了一时哄不了长久。他才八岁,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我心里特不是滋味。”
“还好吧,我最近学做菜,会把过程拍成视频,然后拍视频时学成也上镜,我看他挺开心的,吃得也多。”包晓棠反馈。
“可能娃儿跟你在一块有新鲜事,觉得开心吧。”
“真佩服棠儿,换了个人似的,一眨眼从高高在上的御女回归到了做饭、养生的生活基本面!好事!啧好事!我得反思,要向棠儿学习。诶我跟你们讲,最近我们家村长天天带着漾漾在外面找陕西馆子,方圆六公里哪家有麻食、哪家有炒拉条他门清得很!现在连漾漾都知道什么是扯面、什么是拉条、什么是油泼面!最近小孩特爱吃烩麻食,天呢,我娃儿已经不像深圳人了。”
“梅梅在学校吃饭,老说那边的饭菜辣。他们川渝菜系什么菜都放辣椒——凉拌土豆丝放、春卷放、面条放、蒸鱼放……你说点个菜不要辣椒,食堂打菜的阿姨竟愣住了——找不着!梅梅吃得脸上老长痘痘!”
“诶英英姐,我想把每个月工资拿出来一部分理财,你有没有推荐的。”
“这个……我现在投得很散乱,微某信有,支某宝有,另外买了基金,还跟风买了股票,以前买过黄金,总体比较散,全是信得过的领导、客户或朋友推荐的。我们家这些年是我找门路广投散钱,漾漾她爸用本子记,一两个月个个账户查一次,很土的办法。我的心得体会啊,买房才叫投资,其它的统称赌博,或者说碰运气、顺点儿利。这几年跑路的太多了,哪怕是背景强大的金融机构,倒闭的还不是一抓一把!你要请教我,我真不敢当,我在这方面纯属乱来。落个小钱还行,很少有亏本的,想赚大的不可能。但是呢我手里有几个理财的群,待会把你拉进去,是四五十人的小群,各个行业的都有。你有问题了直接在里面问,里面有专业的人会回答。”
“嗯,有道理。我不想像以前那样被动了,得主动出击了。”晓棠说。
“我经常看关于宝妈的文章,有一个说法很搞笑,说最可靠的投资产品是小孩。想想学成他们同学,上奥数班的、学舞蹈的、跟着老外学英语的……我之前有段时间特别焦虑学成会落人后面,后来想想梅梅,想想现实中实实在在的其他人,瞧着也就那样。那些东西多半是花拳绣腿,品行不端的小孩即便是会弹钢琴依旧品行不端,目中无人的小孩就算会唱歌跳舞依然目中无人。”
“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致远本身是老师,仔仔小学时他使了多大的劲儿呀,结果还是达不到他要求的凤毛麟角。不如顺其自然,先把他教成个品行端正的正常人,然后再谈什么才艺啊、技能啊。倘小孩自己有觉悟,自己会找她爱干的事儿,那时候再支持也不迟。”
“嗯。我得向你学习,对学成我总是很焦虑,方方面面吧。”
几人聊天间面部按摩结束了,美容院的护理们开始给她们做面部冷敷。
“诶星儿,这一趟回老家怎么样呀?”桂英问晓星。
“咝……嗯发现现在村里挺好的,比想象中的好。这些年没回去,变化特别大。之前你大(父亲)说的时候我还不太信,这回回去真的发现农村的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家家有冰箱、洗衣机、空调、大彩电,家家有几辆车子,还有多功能的取暖炉子、净水器或暖风机之类的。灶上全换了,也是用煤气灶、电饭煲这些,我姑家还有做面条和烙饼的机器呢!我表哥家富一点,他家竟然有消毒柜、榨汁机这些!现在村里是两条线我观察,闲的时候烧炕、烧柴火,家里来人了用大锅大灶;农忙了是用电器做饭,速度快、人省事,跟咱在城里差不多!”晓星从回忆里徐徐道来。
“其实我这几年给家里买的最多的也是电器——解放劳动的,再有给两边老人养生的、保养的。小电器其实不贵,很实用。前几年客户送我的照相机、榨汁机、按摩眼睛的我全寄回去了。我二哥这人守旧,好些东西他明明会用,偏偏不用,嫌我买的面条机做出来的面条不劲道,转头把机器送给亲戚家了。哼!”
“哎英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老想着回老家的事儿!”躺在中间的包晓星头一动不动,胳膊却碰了下桂英的胳膊。
“想家了呗!你这趟回家又没赶上农忙,到哪家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多爽呀!搁我我也不想来深圳了。”
“我是说我老想着回家种地!包个三四十亩地,自己买些机器自己种,忙不过来时雇些人,完事了种的豆子直接卖给原先农批市场的街坊!这样他们不用过二道手——降成本,我也不用过二道手——卖得贵!直供啊,两边互利互惠!”包晓星边想边说,说完抬起头惊道:“哎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种了豆子直接卖给农批市场的老街坊呀!”
“可能你最近老想,不知不觉地大脑也替你加工运作呢!”桂英打趣。
“这倒是,我最近老是想这个,好像钻进牛角尖一样。”
“到时候你要真种地了,我让我二哥还有家里的弟兄帮你联系联系我们马家屯的地,好多地人走了空着呢,种不过来。”马桂英随意迎合。
“你们屯离我们包家垣太远,再说我回去打听过了,我们村分分钟能租来好些地呢。但要说平地跟水地,可能难租一点。”
“我的天,你还真打听啊!你不在深圳待啦?学成怎么办?”桂英见她当真,心中诧异。
“没说不待呀!这不没事想一想嘛,学成大了指不定我会回去呢。你想想,杂粮铺子倒闭了,我又没啥手艺,到处给人家打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晓星说完沉了一口气。
“咱属奔五的人啦,千万别为难自己,有啥想法赶紧实现,别耽搁!”桂英纯属起哄,她以为晓星只是说说而已。
“假设我回家种地,第一年大投资、少种点、找经验,第二年直接搞个三四十亩,全靠机械化,到时候丰收了我有我的下游,是不是旱涝保收呀!要是搞得好还能替村里人卖些货!农批市场的那些人我认得多,他们要面粉村里种小麦,他们要黑芝麻咱种黑芝麻,他们要缺薏米、花生或者其它水果蔬菜,咱那边赶紧种!每年春耕秋耕时我挨个问一下今年你们缺什么,然后回头咱在地里种什么!这不是政府说的精准种植吗?不像我二哥(包晓星的堂哥)家去年的毛桃又大又圆产量又高,活生生找不到卖家!他说桃子一篓一篓地坏在地里,最后碰着个收桃子的,五毛钱三亩桃全卖了——亏大发了!一年白忙活啦!你说我本身就是农批市场里的零售商和批发商,现在改成了生产方,是不是更有利可图?英儿你聪明又活泛,你给我说说可行吗?”包晓星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全不似往日的样子,引得桂英和晓棠双双望向了她。
“可行啊!不过我听着你这意思有点几十年前镇上那种供销社的作用!你寻思寻思?”桂英睁大眼问,有点严肃。
“好像有点儿!”包晓星双眉紧皱,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即将打通。
“我听着也有点儿!”包晓棠在旁边插嘴。
起先以为姐姐是半真半假地畅想以后,静静聆听越听越不对劲儿,包晓棠心里泛起了嘀咕。
“有就有,又不犯法!说不定村里、镇上大家都支持呢!你想想,你给农批市场解决了供货问题,又给村里人解决了销售问题,这不两全其美嘛!”包晓星激动地抬起头来。
“那肯定呀!星儿,你要真敢回家种地,我做你的大股东!我要当董事长!”马桂英通知也瞬间认真起来。
“我也要做股东!不是,董事!我要做董事!”包晓棠嗓门也大了,感觉几人要闹革命似的情绪高涨。
“哎……也就说说!现在……学成小,欠着款,动不了。”提起现实,包晓星的声音瞬间微弱下来。
“哎……我替你打算——等学成大点儿,让钟叔把工作辞了,他给你带孩子,你回家种地!第一年承包、买耕地机、种子、化肥啥的需要大投入,你搞个融资,我和晓棠投点儿,你再找找农批市场相好的街坊看有没有愿意加入的。这样一凑启动资金绝对够了,然后你大刀阔斧地干!批量化之外你也整点儿原生态的东西,这样以后我给领导客户送礼啊啥的也能提着有机瓜果蔬菜或者五谷杂粮,现在送礼送有机的时令的特别有范儿!”马桂英指着天花板天南海北地说,包晓星听得灵魂被提起来了。
“英儿!咱三还数你有脑子!但是我顾虑那些街坊不会给你投呀!你随便说说就给你钱?”正在机器上进行冷敷的晓星爬起来问。
“哪是随便说说呀!签合同呀!假设他们需要红豆,第一年或者前三年你们签个合同,你给他的红豆价钱来点儿优惠,比同行的收货价低,他为啥不乐意?他要不相信怕你是搞传销骗钱的,你带他去地里现场参观!他回来后能不替你说好话、说真话?你把他们的投资额度不要定太高,农批市场里都是小家小户,人家投一万你也拿着,八千也接受!第一年当试探,以后有利可图了他自然会加码!实在不行我给你多投点,保你第一年的所有开支。第一年丰收以后,你给农批市场里凡是你认识的挨家挨户地寄样品,免费送的他不要?他要觉着豆子不错、价钱还低,他能不找你吗?”马桂英口若悬河,真是事不关己浑身轻松,诸多灵感张口即来。
“哎呀……英儿啊,马桂英啊!我一直觉着你聪明,没想到你这么聪明,脑子里的法子跟吐出来的一样!这几年业务没白干呀!”包晓星禁不住坐了起来,使劲儿拍了下桂英的肚子。一个嗷嗷叫,一个哈哈笑,旁边的晓棠却看出了姐姐的异样,感觉她姐这次是来真的了,因为舍不得分离所以不太情愿。
下午四点,漾漾午休起来,家里只有爷爷一人,无聊的小孩跟只小狗似的围着爷爷玩玩具。仔仔补课班六点下课,此时漾漾已经喊着饿了,老马灭了烟,拉着漾漾、拖着踏板车出门吃饭去。前两天桂英又给了他一笔生活费,这几天老马和漾漾的主要任务是到处找好吃的地方,然后不客气地吃个爽翻天。
“爷爷,妈妈昨天为什么生气呀!”
一顿大吃大喝,爷俩个头朝天、腹朝上地往回走,一个双手背后哼着折子戏,一个划着小车在前飞,正在梅龙路上逛得悠哉,忽然漾漾驻足回头,问出这么一句来,惊呆了七旬老头。
“哎呦喂!你妈吃多了呗!是个人他都会发脾气的,大人会,小孩也会;爷爷会发脾气,妈妈会发脾气,爸爸会发脾气,哥哥会发脾气,你也会发脾气的。人发脾气跟吃饭拉粑粑一样,是正常的。宝儿,别大惊小怪的哦!”
显然漾漾没听懂,小脚划了几米,回头又问。
“我爸爸还回家吗?”
“回!你爸爸现在忙工作呢,他一有空就回家看你,给你做好吃的,前天还给你买玩具了呢!大人忙工作,跟小孩上学一样。那爷爷问你,你在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也不要爸爸妈妈了?”
小孩愣在原地思考,老马回头等着,见她迟迟不动,知她累了走不动了,于是用手拉着踏板车前面的绳子,跟拉着一只小羊似的。
“爸爸会不会不高兴了……就不要我们了?”半晌,小人儿追问。
“又问这个!他敢!他要是不要你了,爷爷打他去!”
“你不可以打我爸爸!”小孩凝眉望着老人,厉眼警告,努嘴威胁。
“你管得了爷?哼!诶?你是不是放屁了熏死爷啦!”老马捏住鼻孔扇着空气躲开漾漾,只为转移小家伙眉目间的忧伤。
“没有!我没有!”小人儿急得握拳跺脚。
“肯定是你放的!一点点年纪,放的屁这么臭,将来咋嫁人呀!”老马继续捏紧鼻子指着漾漾。
“你!你……”漾漾气得不得了,踏上车快步溜着追打爷爷。
老马大步朝前走,一路躲躲闪闪,留下好些苍老的笑声。
“你敢打爷爷?爷爷有神仙护体,你打了爷爷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的!”老马表情夸张。
“不会!”
“去!你妈小时候打了爷爷一下,然后变成了现在这胖子啦!不信问你妈去!”老马说完下巴朝天两眼扫地。
漾漾噘着嘴,斜着眼瞅着老头,将信将疑。怔了半晌,矛盾解除,爷俩个继续朝前走。
“你最近是不是看《猫咪尼采》呀,动画里的尼采多乖呀!你瞧瞧你,一点也不像乖乖的尼采,倒想那个大坏蛋——什么兵来着!”
“不是什么兵!是大兵!”小人儿理直气壮地纠正。
“对呀,你看你一发脾气,成坏蛋大兵了!你——这么大点儿的人——都能发脾气,还不让别人发脾气吗?这么说你妈昨晚发脾气太正常啦,她只是拍桌子,又没像你撵着打人。”
小人儿神思岔住了,一时半会反应不上来。片刻平静,老马又接着取笑小儿。
“爷问你,你以前和周周是好朋友,现在又跟方启涛那小子黏黏糊糊的,是不是有了方启涛你就不喜欢楼上的周周啦?”
“不是哒!我喜欢周周的。”小人儿再次清脆地反驳。
“那你最近为啥一放学老念叨方启涛呢?上学黏在一起,周末还要一起,不腻味吗?”
“嗯?”
小人儿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过了个红绿灯还是气得找不到答案对抗老头。
晚上众人陆续回了家,老马等了一天致远最终还是没等来,中医院开的中药没人熬,桂英懒得瘫在床上不出来,老马怕药浪费了可惜,也怕桂英的肠胃烙下病根,只得自己按照致远往常的方法洗药、泡药,最后在陶罐里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