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从宫里回去,祁晟的确是没再往府里送过东西,朱棠梨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不做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自己也就能乐得清闲。
“小姐,您可算是起来了,您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日上三竿,朱棠梨懒懒散散的从榻上起来,枕边还蜷缩着一只雪狸猫,朱棠梨笑着推了它一下,小东西最近长脾气,朝她呲了呲小牙,又翻滚到另一边继续呼呼大睡了,朱棠梨不再理它,自顾自的穿了鞋下床,小丫鬟听见动静这才端着小瓷盆儿走了进来。
“嗯?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今儿是小满呀,京郊云安寺有一场特别盛大的祭祀,奴婢记得您前几天还说这天要过去凑凑热闹呢。”
朱棠梨晃了晃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她记得前世小满这天,云安寺那场祭祀活动都是要选一位朝中新贵主持的,头几年的时候谢良安都赶不回来,今年他这位权重一时的大将军在京中,这个主持自然当仁不让会落在他头上。
不过令朱棠梨没想到的是,她那个二娘心血来潮,也说要去看看祭祀,这一下子就热闹了,她要去,那肯定要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和女儿,朱家几个少爷今日有别的事情,她就只能带着她那个宝贝女儿朱棠月一起,这样朱棠梨就不能自己单独行动了,是一定要跟着朱府的人一同过去的。
“不是一共就我那个二娘,还有朱棠月和我三个人过去吗?再加上一车贡品,统共也就四辆马车就足够了,怎么多出来一辆?”
“是这样,二夫人说,好不容易都出去看一看,就带着四小姐一起了。”
朱棠梨眉间微蹙,她的四妹妹朱棠,别说她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上一世的时候,朱棠梨只记得她封后那天朱棠作为娘家人入宫觐见,没瞧出什么不同,只觉得整个人太懦弱了些,也可能是上一世朱棠太不起眼儿,朱棠梨的心思又都在祁晟身上,也就没太在意府里的其他人。
故而朱棠梨重归这一世,见到朱棠这一面的时候,恍然惊觉,上一世,她应该是忽略了一个不简单的姑娘,朱棠的眉梢眼角,虽然现在还带着没有长开的青涩,但是已经透露出了算计的颜色,比起朱棠月什么都放在脸上的性格,朱棠才像是个成大事儿的样子。
“这段时间记性是真不好,阿渠,我这个四妹妹,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怪小姐记性不好,府上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位四小姐,她娘亲不得宠,又没有什么家世,母女两个人一直住在府上最偏僻的角落,一年到头也没个人过去看看,这次好像是这位四小姐难得出门一次,撞上了二夫人,然后不知怎的就被二夫人施恩带着一起去云安寺。”
朱棠梨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只是旁人相信这是巧合,她却是不相信,怎么就那么赶巧,就在今天要一同去云安寺的时候,她这个四妹妹难得出了门,还好巧不巧撞上了她那个二娘,顺理成章的就被带了出来。
今日云安寺亲贵云集,她这个四妹妹,心气可不低啊。
因着今日朱棠梨的二娘心血来潮要跟着去,故而收拾得格外缓慢,抵达云安寺的时候外头已经车水马龙,许许多多的亲贵大家都已经提早到达,朱家这位二夫人还算是会来事儿,和谁都挺热络,下了马车之后就先寻到了几家主母,朱棠月自然是跟了过去,但是让朱棠梨没想到的是,朱棠却没有选择跟着那母女两人,而是怯生生的过来跟在了她身边。
“大姐,我头一次出府,来这样热闹的地方,我能不能跟着你,我怕我万一行差走错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形容有些削瘦,鹅蛋一样的脸庞也尖尖的,就称着那双怯生生的杏眼尤其的好看,不得不说,好面相真的是让人拒绝不起来,朱棠梨微微一笑,她这个四妹妹看上去还真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但是,旁人看不出朱棠眼睛里头的算计,朱棠梨却是瞧得清楚。
“四妹妹愿意跟着我,我自是高兴,只是今日似乎是不太凑巧,我是要去跟在谢将军身边儿的,不过如果四妹妹不介意跟着我俩的话,我还是很乐意带着四妹妹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朱棠自然不可能再要求跟在朱棠梨身边,只能是保持着那个怯生生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直憋的眼眶都红红的,却在决定转身的那一刻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面色阴寒,缓缓走向那边正和别家的主母小姐们说话的二夫人和朱棠月。
朱棠梨对云安寺一点都不陌生,上一世她就经常来这边参与祭祀,后来成了帝后,祭祀大典要承担的事情就更多了,故而从云安寺大大小小鼓楼钟楼里面穿过,并且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成功找到谢良安这件事情,朱棠梨倒也算是轻车驾熟。
“阿弥陀佛,三年一别,老衲观将军如今器宇轩昂,更隐有祥瑞之兆,怕是将军近来有件不小的喜事。”
“大师说笑了,总归不是件坏事,倒是大师引我这一身血腥杀伐之气的人来这佛陀宝殿,不怕我这种人冲撞了神明?”
朱棠梨躲在一边茂密的树后面,眉眼弯弯,她记得上一世这老和尚就老是故弄玄虚,当时她还因为听不惯他说话给他使了个绊子,现在想一想上一世看得最透的就是这个老和尚,早早地就提醒她祁晟非她良人,只可惜上一世她太过鬼迷心窍。
“佛祖自在人心,将军虽杀伐决断,保得却是一方安宁,天下太平,与佛祖虽然道不同,但是可相为谋。”
云安寺这位住持是历经两朝的高僧了,其实说是历经两朝,都是人们的杜撰罢了,没人知道这位大师到底活了多久,反正云安寺这边的人家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位大师总在云安寺里面供奉香火。
他不似一般和尚,嘴上念着弥陀,心里不知道想什么腌事情,他信奉佛祖,却并不拘泥于佛家礼法。
“大师果然是通透之人...劳烦大师稍待片刻,良安有个私事要处理一下。”
“将军请便,老衲先去给将军备好祭祀的服饰。”
谢良安恭敬还礼,等这位住持离开视线,方才大步流星的走到树后,抬手把站在树后面偷偷看着的小姑娘抓了出来,朱棠梨没防备会被他发现,被抓出来的时候还真有点迷茫,惹得谢将军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松手让她站在面前。
“我就是想过来找你的,看你和那个老和尚一起说话,我就躲在这儿等你了。”
朱棠梨莫名有点心虚,这样的场景,好像真的像是她故意在这偷听一样,她真的只是想过来提前见到谢良安,谁成想他和那个老和尚一起谈话。
“不是怪你,只是看见你过来找我,有点出乎意料。”
谢良安笑着摸了摸朱棠梨的头,小姑娘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可是从变了之后就开始把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现在更是因为这么一句话笑的眼睛都快找不到了,他料到了这个小姑娘今次一定会来凑这个热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来就奔着自己过来了。
“我二娘带着我那俩妹妹一起来了,我不想和她们待在一处,所以就过来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你,就碰见你和那个老和尚在一起说话了。”
“怎么这么说大师?调皮。”
谢良安听着朱棠梨一口一个老和尚,总觉得有些奇怪,这语气可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语气,只是他却没有深究,只当是小姑娘不喜欢这种清净的佛门,也就连带着不喜欢佛门里面的人,抬手轻轻的敲了一下朱棠梨的鼻子,略带严肃地斥责了一句。
“你今日祭祀是不是要换祭祀的服饰?我听人家说过那件衣服特别好看,你快去换上先让我看看。”
“为什么要先看看?”
“因为如果我看了之后觉得太好看,就不让你穿上去给旁人看了,万一哪家的小姐见了这样好看的少年郎,动心了怎么办?将军大人要是移情别恋了,我可上哪儿哭去,上哪儿还能找到你这样好的人呢?”
然后,佛门清净之地,谢将军又一次被朱棠梨撩的落荒而逃。
朱棠梨轻笑出声,果然春末夏初人间芳菲,即便是佛门清净之地也毫不逊色。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驾到,老衲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朱棠梨正倚靠在树上百无聊赖的等着谢良安出来,等的快要合眸浅眠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告罪声,生生将她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面惊醒,朱棠梨眉心微蹙,眼中带着极轻极淡的杀气,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云安寺的那位住持。
“大师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侥幸生在朱门显贵之家,皇后娘娘位高权重,我可不敢肖想。”
“皇后娘娘不必心怀戒备,老衲清楚皇后娘娘再世为人,必不会再求这个位置,也必不会再求同一个人。”
朱棠梨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含笑的住持,听这话的意思,这个老和尚是清楚她转世重生而来,原来世人常说道法佛法高深莫测,竟真不是空穴来风。
“有个人知道也好,不然,我都快忘了我也做过皇后娘娘,我也曾经权重一时,老和尚,既然你认出了我,那咱们俩之间,可算上一句别来无恙?”
朱棠梨看了看谢良安消失的方向,发现人并没有过来,倒有些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只在一瞬间,那个天真烂漫鬼灵精怪的朱家嫡小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上一世杀伐决断的大祁皇后,那日赏花会上祁晟曾感受到的迫人的压势,就是上一世朱棠梨这个皇后娘娘给人一贯的感觉。
“自然算得,皇后娘娘悔悟的,似乎比老衲预想得要快上几年,更让老衲觉得惊讶的,皇后娘娘再世为人,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报仇雪恨,反而是放在了谢将军身上。”
“报仇雪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现在势单力孤,哪有那个本事去动一国皇子?就先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等我什么时候收拾完了府上那些人,再抽出时间来解决前世的恩怨,至于谢良安...”
朱棠梨倏然回头,正巧看见远处谢良安换好了白色的祭祀服,分花拂柳,踏风而来,她这句话顿了顿,复又轻轻巧巧的接了一句,住持微微一笑,看着复又变成那个天真烂漫朱家贵女的朱棠梨跑向她的少年将军,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留下那一句话肆意消散在春末的风中。
“他原是最干净的存在,报仇雪恨那样肮脏的恩怨,哪里能和他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