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杀的。”
“你?!”
织影骇了一大跳,愕然地瞪着他,一点儿也不敢相信。
这么一个愿意将自己的魂魄与妹妹连在一起,以求能够将之找回的人,会杀死自己的妹妹?!
火光中的冀离垂下眼睑,掩下里面的凄惶懊悔。
织影愣了愣,屈指弹出一支水箭,将火堆熄灭,周围一切都变得黑漆漆的,看不见桂树,也看不见对方,更看不见自己。
她默然片刻,方才问道:“你怎么会杀……的。”
对面静默良久,就在织影觉得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想要找个地方凑合着睡一夜时,冀离开口了:“你可曾听说过,蜕丹?”
织影点了点头,想着黑暗中他看不见,于是她说:“听过。”
是在不周山,小金乌告诉她的。
魔族人会将自己的修为凝炼成一颗内丹,而修为到达某一个瓶颈就会经历蜕丹,也就是修为的进阶,蜕丹成功则修为精进,若是失败则修为尽废,甚至身死魂消。
当时故孟就处在蜕丹期,但他急功近利,不顾自己的状况就上了战场,结果被她激怒,蜕丹提前,暴走之下,差点就杀了她和小金乌。
想到故孟那个丑陋凶恶的模样,织影就觉得浑身恶寒。
他不止要杀她和小金乌这些神族人,还杀自己的魔兵魔将,就像是战场上杀红了眼,敌我什么的通通都分不清了……
难道冀离也……
对面突然就响起冀离的声音,犹如黄沙冲刷坚石,低沉沙哑:“你猜得没错,我就是这样害死阿锦的。”
织影一时语塞。
原本是想打听天女庙的事,没想到冀离性子这么实在,先把前因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她,可看他眼下这副低迷萎顿的模样,她还怎么向他询问天女庙的事情呢?
这无异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么缺德的事,她怎么好意思去做?
她挠了挠耳根子,断断续续地道:“那个,冀离,我不……”
“还是说天女庙的事情吧!”冀离清了清嗓子,嗓音听起来没那么忧伤了,“我知道你想听。”
“呵呵……”织影只得笑,除了笑,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他,因为无论是说什么都会显得她造作又矫情。
对面有枯枝断裂的声响,想必是冀离起身踱步,因为他的声音开始减小:“为了尽快让似锦回来,我在凡界为她建了天女庙,收集凡人的愿力,尽归于天女神像,助五彩华云里似锦的魂魄更加凝实。”
建在夕守镇的天女庙,却祸害了夕守镇的镇民,织影抿了抿唇,疑问道:“天女庙外的结界,还有里面的迷阵和集阳阵都是你布置的?”
冀离答道:“结界和迷阵的确是我设下的,是为守卫天女庙不为歹人所用。但,集阳阵……”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解,“你说天女庙里有集阳阵?”
“是。”织影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天女神像背后有一个集阳阵,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集阳阵被毁,两年前经人修补,又开始作乱,我也是偶然经过夕守镇才知道这一切。”
不然也没有机会唤醒冀离,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织影在心里补充道。
她奇怪道:“难道集阳阵不是你布置的?”
“嘭”地一声,面前的柴堆重新燃了起来,织影被这乍然蹿得一人高的火焰吓得往后仰,还好她反应快,右手撑地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在地上,她瞪向放火的罪魁祸首冀离。
这罪魁祸首怔了一怔,唇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笑。
织影棱了他一眼,提醒道:“说集阳阵。”
冀离轻摇头:“集阳阵,引天地之灵气,聚八方之阳元,是极其阴损的阵法。我的确急着复活似锦,但也知道此阵有伤阴鸷,害人害己,即便是似锦回来,也会怨我。”
“你是怕这因果会报在似锦身上吧?”织影道。
冀离顿了顿,而后轻点下颌。
“真是个好哥哥呢!”织影似笑非笑地评了一句。
冀离先是一怔,而后血色渐渐褪去,露出些不安的白。
织影不解,却也懒得深究,她单手撑着下巴默了默,神情很是迷惘:“集阳阵不是你做的,那会是谁呢?而且后来,身为妖族的四尾狐也能进去了,是年深日久,结界减弱了吗?可我为什么还是进不去?这些事情和似锦的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想不出来便不想吧,费脑子!”冀离坐到一棵横倒的树干上,潋滟的紫眸被火光映得红艳艳的。
织影站了起来,指着他批判道:“你这典型的鸵鸟思想啊!”遇到想不出的事情就消极的逃避。
冀离不理睬,只淡声道:“别说太多与这里不一样的话,会引起旁人怀疑的。”
织影霎时一惊,倏而指尖一凉,好像突然被泡在了冰水里。
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六百多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来历,偶尔言语有失,她也能很快就圆过去,让别人只当做她喜欢精简语言,更与小金乌时常斗嘴,言语就更加随意。
掩藏了这么久,心情放松了,嘴里还是会蹦出那个世界的话,可能够觉察她身份或者说直接明了将之指出来的,唯有一个冀离。
她突然想起了在天女庙时,冀离所说的帮她“回家”的话。
织影缓缓踱步,绕过火堆,走向冀离:“我这些日子也算是走遍归墟了,怎么都没有见到过你之前说的火照崖?火照崖不在归墟吗?”
冀离看向她,忽然笑了笑:“那是魔界禁地,除了父君,谁也不能去。”转而仰头望向天空。
织影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所以当时你是骗我的喽?还好我没有上当!”
“是你管窥蠡测。”
冀离从树枝上跳下来,扬手朝织影抛了件东西。
抬手接住,织影瞟了眼冀离,后者示意她收下,她疑惑地摊开手掌,垂眸一看,一颗夜明珠大小的珠丸映入眼帘。
这珠丸黑白相间,白的如同不周山巅那簇新雪,黑的犹如初生婴儿的眼瞳,两种颜色都是极为纯粹,又相互依托,颇有些像阴阳鱼的图样,里面光晕流转,很是奇特。
她正想问冀离这是什么,冀离已然开口:“这是远飞鸡羽翅上的一目。远飞鸡夕则还依人,晓则绝飞四海,观尽天地寰宇,遍识来去之路。此目便算作提前付给你的报酬。”
织影眉梢一挑:“哦?六界当中所有的路都识得?”
“是。”
织影再问:“也包括归墟?”
“自然。”
织影内心雀跃不已:这简直就是行走的世界地图啊!
她轻咳两声,又问:“可你刚才打了三只远飞鸡,怎么只给我一只眼睛?”
“一目足矣。”
她耸了耸鼻子,然后嘴唇抿成一线,却还是忍不住咧开嘴角,笑道:“好,我收下了。我很期待最后的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