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微风慢慢,一粒粒紫色小花飞扬,旋转,流动,迎合着光镜中雪片撒落的节奏起承转合,既而归向宁静,芬芳暗。
镜中雪停,镜外雨息。
石桌之畔,有人端盏慢饮,有人依然注目。
“以那丫头的脾性,断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后面还有的瞧。你且坐下,与本帝君添杯茶,再切盘胭脂雪藕,才好接着观战。”
毓言仙官这才移转视线,踩着细碎的浅紫花毯,走入藤架下,提起茶壶,却未立即倒茶。
“还要打?我瞧那芜岚上神伤得不轻。”
他望着世人口中遁世已久的东华帝君,神情有些紧张,当然,这种紧张绝不会是因为他口中伤得不轻的芜岚。
天宫向来太平,私斗都少有发生,敢对上神出手的,而且敞开大门高声告诫的,大概也只有这位修行上不走寻常路的卿云上神了。
不过这次被伤的是天帝信臣,她还能顺利脱身么?
东华帝君看着光镜里的画面,说道:“所谓眼见为实,也不尽然,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这个丫头,尤其会骗人。”
毓言仙官自己琢磨一下,然后轻轻摇头:“帝君的意思,我不明白。”
东华帝君道:“不明白不要紧,此刻添茶片藕才是正经。”
如果不去看他手指不停地在茶杯前点动的动作,不去想那一筐筐抬进紫府的万年雪藕,以及给小金乌布置的那些所谓能够也确实能够增进修行的古怪功课,帝君这样的模样神情,看起来的确很有隐世尊神的气度。
默默按下旺盛的吐槽欲望,毓言仙官上前倒茶,却发现面前摆了两只茶杯,于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有客来?”
“无客,一个浑小子罢了。”
……
今日的紫宸殿格外热闹。
先是芜岚检举织影勾结赤霄,意图对天界不利,再是织影状告芜岚触犯军规,有渎职之嫌。
这次更巧,两个人毫无预料地撞上,就这么掐了起来,然后……
然后,就来紫宸殿,找天帝说理。
天帝看着分立两边、谁也不让谁的两个天界主神,只觉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
他是谁?
他是天帝!
什么时候天帝也跟人间那些堂官一样,负责断案了?
简直不知所谓!
头痛渐渐被烦躁霸占,天帝只想训斥:“瞧瞧你们!一个花神殿主神,一个司云殿主神,居然关起门来私斗,还闹到本座面前,这是将天规置于何地?将本座置于何地!”
芜岚心中厌恨,不由剜一眼对面。
立于大殿右侧的织影漠然置之,乌黑的眼睛仿佛结冰的湖泊,无声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躁动的心神似乎被这气息安抚,天帝缓和脸色。
“来龙去脉,你们哪个与本座说清楚?”
不等织影开口,芜岚恭谨上前,语气略显急促:“臣偶然获悉司云殿心生反意,便借拜访司云殿查探虚实,不想卿云竟在此时返回,不由分说便与臣动起手来,还用一身诡异法术伤臣至此。”
天帝瞥了瞥织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前面所述之事与芜岚先前所禀大同小异,引起天帝正视的是后面那句。
“你说诡异法术,如何诡异?”
芜岚说道:“世人皆道卿云上神身怀大造化,仅仅六百神龄便跻身上神之列,独自主掌一殿。对此,臣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直至今日……”
说到这儿,目光随之向织影望去,却见对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芜岚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底气也更足:“直至今日,卿云一手衍阵,一手凝冰,重创于臣。臣自认修为不算绝顶,但于天界一众上神中倒也不是籍籍无名,然而此次卿云轻易伤臣,与初为上神之时相较,进境如此之快,实在匪夷所思,可谓与我神族稳进之道截然相反,倒有几分像……魔族手段。”
神族与魔族休战是基于多方面考量的结果。
但究其根本原因,在于神魔之战致使魔族人才凋敝,兵力疲惫,不宜继续消耗下去。
彼时,天界尚有战神族与太阳神族这样的强有力的战力支持。
现在的天界,战神族叛出,东君伏诛斩仙台,余下之众或有出类拔萃者,却始终不能完全安抚众神那隐隐躁动的心。
而蛰伏与东海之外的魔族就像埋在天帝心底的一根刺,只需某一时的轻轻撩拨,便足以令其严阵以待,如逢大敌。
芜岚正是因为了解天帝这一点,所以才将织影同魔族扯到一处。
便是没有,也足以使得天帝对其生厌。
事实证明,她这个信臣之名并非虚名。
只听天帝道:“卿云,你有何话说?”
织影目视地面,答:“臣无话可说。”
天帝皱眉,凝聚所剩无几的耐心再次发问:“你果真与魔族有所勾结?意图倾覆天界?”
闻言,织影掀起眼帘,一惯平静的双眸忽然焕发神采,透出几分动容的神情。
这让天帝微微舒展了眉心,但看她的目光仍旧带着怀疑。
隐忍的神情在织影眉宇凝聚,她向左望去,墨玉般的眸子里透着三分怒意:“这就要问芜岚上神了!”
“你想说什么?”芜岚道。
织影忿然陈诉:“我入紫宸殿一句话尚未来得及说,芜岚上神便已为我罗织好这么多条罪名,仿佛唯恐天帝陛下不能将我治罪。”
芜岚欲反驳,她已转了视线,回身朝天帝一揖,旋即起身,脊背挺拔如一支玉管:“臣不甚惶恐,不知从何处开始为自己分辩,故而一时无话可说。但臣相信,清者自清,也相信天帝陛下圣裁公断,自会查明一切!”
芜岚还奇怪她这半天怎么这样安静,原来在这儿等着。
什么清者自清,只有那些不能自证清白的人,才会拿这样无用的话来安慰自己,强调自己的无辜和冤屈。
云族寡鲜廉耻,一池污水,谈什么无辜,又装什么冤屈?
芜岚心中冷笑,道:“素闻卿云上神巧舌如簧,我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你矢口否认,也证明不了什么!”
织影神情恢复平静,对她的话表示赞同:“的确,一面之词不足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