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亮闪闪的一大片,金云似的往这儿飘,着实打眼。
小金乌嗤了声:“来得倒快!”
“是快了点儿。”织影平静地附和着,眨了眨被闪得发花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
迫不及待的又何止她一个,紫宸殿那位怕是早已等了不耐烦了。
“就在这里看着么?”小金乌轻声问她。
明明用的是肯定语气。
织影微微笑,平日清灵的声音仿似天际那一抹被风吹得将要四散而飞的云般缥缈:“难得用心一回,自然要看个结果才算得完全。”
这回可比昨日天帝找她的时候多了两个金甲神卫呢!
两人拿眼睛一扫,打算寻个合适的场地看戏,不防头顶那片“金云”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们面前。
“卿云上神留步。”
织影望向发声的人,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还是昨儿跟她对话的那个面瘫又傲慢的金甲神卫。
“卿云上神留步。”
那金甲神卫重复着先前的话,又往身后打了个手势,带着六名神卫向殿门走去,余下三人留在原地,不动不语,活像三根金龙盘柱,堵住二人去路。
织影看在眼里,心头警钟大响。
未几,卸去甲胄的东君已在几个金甲神卫的簇拥下走出大殿,芜岚上神落在最后,脸上神情晦涩不明。
将要与织影擦肩而过之际,领头的金甲神卫停下步履,目光落在织影身上。
“天帝谕旨,东君领军不力,擅离职守,且不敬尊神,藐视天规,私自损毁天碑,意图乱我天界法度,实乃罪大恶极,现命上神卿云亲自押解罪神东君回返天宫听候发落!”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几乎整个积石山的人都听见金甲神卫宣读天帝谕旨,也听清东君是如何的大逆不道、罪不容赦。
其中不明内情者居多,是而谕旨一出,尽皆哗然。
而领旨的织影则在思索另一件事。
天帝既派遣自己最信任的金甲神卫前来宣旨拿人,何必多此一举让她也跟着,而且还是用下旨这种强制性的方式,让她不得不回?
小金乌也品出个中微妙,当即就锁了眉头,瞥眼向织影看去。
织影心里清楚,跟这些照吩咐办事的金甲神卫多说无益。
于是她向小金乌轻轻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而后扫视对面异常镇静的东君和角落里神情莫名的芜岚上神,若有所思地与金甲神卫一同押送东君启程离开积石山。
天碑被毁是天界大事,金甲神卫直接将人带到了凌霄宫。
彼时众神济济一堂,十分热闹。
金甲神卫就跟没看见似的,声音洪亮道:“启禀天帝,罪神东君现已押回。”
众神齐齐注目,不加掩饰的直白目光让人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织影初初站定,数级玉阶尽头处便发来沉沉的问责:“你可知罪?”
她感觉到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两道冰锥,即将洞穿心房。
东君的声音即时响起,让织影暗暗松了口气:“飞鸟未尽,便已准备断弦毁弓,天帝如此,可曾想过大局?”
众神听罢,脸上的表情俱是一变,有人已开始摆头叹惋。
语带指摘的话令天帝怒极而笑:“你与叛神相互勾结,擅毁天碑,扰乱天界秩序,还敢砌词狡辩逃脱罪责,妄图教训本座!”
东君直视高坐于御座之上的天帝,眼底掠过一丝怅然,摇头叹息道:“东君自知百死难赎其罪,甘愿浮诛。”
就像早就约定好的,天帝从来没有如此爽快的时候:“来人,将罪神押入森罗寒狱,明日子时于斩仙台行刑!”
“领天帝法旨!”
亲眼看着金甲神卫将东君押出凌霄宫,天帝遣退众神,留下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织影,却不发一言,双掌撑在御案上,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堵着满腹怒火,正处于爆发边缘。
他不说话,织影也不言语,立在原地,极为耐心地等着天帝自发清退怒火,主动道明再次召回自己的用意。
不多时,殿外已飞过第五波仙鹤,霞光余晖斜照殿内的紫柱金梁,将凌霄宫装点得更加辉煌炫目。
“你看看。”天帝扬手一挥,一样物事落在织影手中。
那是一封密折。
织影不由望向御座。
见她谨守臣下本分,天帝面色稍霁,颔首示意。
她翻开手里的密折。
越看,眉心痕迹越深。
最后,她“啪”的一声合上密折,眉宇间一片凛然不屈:“臣绝不蒙此大冤!”
香炉里升起的袅袅轻烟让天帝的表情渲染得更加莫测:“如此说来,密折上说你与赤霄上神私情的事是有人有心诬陷?”
“天帝明鉴。”
天帝打量着面前的人。
似是而非的容颜,从容不迫的神态,夹着稍许愠色却始终坚定透彻的眼神。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不骄不躁宠辱不惊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情绪,好像在他的手心儿里乖乖待着,又好像随时都会脱离掌控,成为一颗游离棋盘之外的棋子。
织影垂眸注视玉阶上的龙纹浮雕,心绪如涛。
是谁在针对她?这件事与唆使子暮的人是否是同一人?但看时间,又似乎不止一个,那么天帝对密折所写又是怎样看待?
如果已经对她失去信任,迫不得已之下,她只好走另一条路了……
思忖间,听见天帝沉声道:“本座有一事交给你,明日观刑后就去办吧。”
走出凌霄宫,织影擦了擦手心已经变得一片冰冷的黏腻,回了趟司云殿,然后悄悄来到关押东君的森罗寒狱。
第一次来这儿,再加上无人指引,她走得很慢,便更能体会到森罗寒狱的可怕之处。
让人崩溃的从来不是肉体的折磨,当过去那些曾经追悔莫及的片段一遍遍在面前重演,那种痛苦绝不啻于锥心剜骨,苦求逃离而不得,最后选择永远封存那个真实理智的自己,陷入不可终日的疯癫。
她找到东君时,冷汗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地贴着皮肤,有些难受。
一丈见方的牢房内,东君衣冠齐整,不见狼狈,察觉她来有些意外,但也吐词清晰,眸光清明。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我。”
织影淡道:“我以为自己只是自己,结果不是,可见那些以为之事大多都作不得真。”
许是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东君看上去有种玉石一样的温润通透。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极对。”
静默,只剩急促的风声。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织影直抒来意:“我来,是为还你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