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神宫后有一条穿山而过的河,河流两面环山,光线昏暗,水里的云天如同蒙上烟尘的深色画布,让人心里无端觉得有些压抑。
织影立在河岸,看着默默流淌的河水愣愣出神。
方才精灵们带回消息,各岛之所以提前搬迁,是因为各国祭司不约而同做了海水吞岛的梦。
这几座岛距离相近,岛上居民时有往来,国中几个祭司更是过从甚密交情匪浅,一觉此事之诡异就相约会面。
所梦非所思,可见这个梦非同寻常,当几个祭司聚到一处,相互交流了梦中所见,就更加认定这个梦是上天对他们的警示。
人斗不过天,但还有选择退避的权力。
可是,是谁在提醒他们呢?
或者说,还有谁会同她一样去关注四海水事?对方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行事?
织影百思难解。
不知不觉到了用药的时辰。
“老师,我按着您的指点改了方子,您看看,比之上回可有进步?”
惠瑶仙子捧着一碗熬得黑乎乎的粘稠液体走来,远远的就能闻到一种异常“独特”的药味儿。
织影紧盯着她手里的药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经这两日观察,惠瑶仙子是由东君指派,却非东君眼线,且修为不甚强大,不足为虑,但有一样不好。
她是个医痴。
昨日织影嫌药苦,叨咕两句,不巧被惠瑶仙子听了去,碍于面子,就随口指出里面有两味寒凉药材下重了几许,没想到惠瑶仙子沉思后深以为然,然后就拉着她求指点,再然后,她就莫名其妙成了惠瑶仙子的老师……
老师……谁要当她老师!
她有华灼当徒弟就够了,至少华灼见到小金乌不会发花痴把她卖了……
嗯,又发掘出华灼的一大优点。
“老师,您尝尝?”惠瑶仙子见她走神,提了提声音。
织影轻咳了下,神色疏淡道:“神农亲尝百草,才得流芳万古的益世经典,可见医术有否进步需要医者亲自试药方能体会,惠瑶仙子不如自己先试试。”
惠瑶仙子郑重点头:“我试过了,好像有些上火。不过我没有中毒,这药对老师应该没有这个副作用,而且味道还不错,老师试试吧。”
端详一脸诚恳的惠瑶仙子,织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惠瑶仙子是在用“味道还不错”来形容这碗黑漆漆黏糊糊,且散发着异臭的不明液体?
恕她不懂这种色香都不具备的东西会如何不错,至于剩下的味,她只想说:敬谢不敏。
跟女医仙的期待相比,她还是更爱重自己的舌头。
织影抛出水带卷过药碗,织影忍住欲呕的冲动,对着药碗轻嘘一口气,不堪入目的汤药立时换作色泽清亮的仙露茶。
惠瑶仙子看着她神色从容姿态优雅地将汤药饮下,登即泪盈于睫。
别人都嫌她的药难喝,不愿喝她熬的药,就连师尊长乘神君与同门也是如此,只有老师慧眼识珠,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药喝完了。
接过织影递回的空碗,惠瑶仙子眼里满是感激。
东君真好,让她觅得这么一位好老师。
乍闻惠瑶仙子心声,织影脚下一个趔趄,心道长乘神君果然英明,早早将惠瑶仙子派来当随军医仙,省得祸害,咳,省得浪费了一身好医术。
遥遥飘来熟悉的笛音,她随意评论几句摆脱惠瑶仙子的痴缠,化为水雾寻向笛音源头。
越近云中,笛音越发明亮,云层后的轮廓也越发清晰。
一曲匆匆终尽,几缕洁白云丝飘过。
织影看清那两张面孔,不禁扬起眉梢:“曲觅,你们……”
见她意外后盯着自己和身旁的人露出别有意味的笑,曲觅不着痕迹地横她一眼:“峄阳奉旨前来接任玉山守将之职,我来向你复命。”
织影笑意更深,眼见曲觅要竖眉毛了,才收敛起来,端正神色,面向峄阳:“既为公事而来,还请神君在此稍待片刻,我与曲觅议完云族之事,再领神君往玉山神宫入职。”
虽然峄阳并未泄露她在若邪谷所为,但似锦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峄阳倒也识趣,微笑着道了句“上神自便”,就背过身去。
织影携曲觅走开一段距离,才问:“如何?”
曲觅神情严肃:“收到你的传讯,我当即巡视过司云殿内外三遍,却未察觉似锦踪迹,但有一处我不曾进得。”
司云殿除却办公的主殿并无机密所在,织影临行前令司织与曲觅共同治理司云殿,曲觅就更是畅行无阻。
若说起连曲觅都不曾进得之处,也只有空置已久的主殿寝宫了。
不待织影问及,曲觅接道:“主殿寝宫外布有先主结界,我无能为力,但近两日,司织大人一天之内至少有两个时辰都不在司云殿。”
织影明白曲觅的言下之意,以司织对似锦的维护,便是她下了诏令,司织也不一定完全听从。
她轻轻颔首,嘱咐道:“多加留意司织行踪,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探到似锦确切所在再来回我。”
曲觅应诺,看着织影默然不语。
织影看在眼里,并没有递去台阶让她一问究竟,而是撇开眼,目光落定在峄阳身上:“天帝怎会遣他来守玉山?”
曲觅嗤了声:“众神举荐,天帝谕旨。”
瞧她的神态,织影不难猜知此事经过。
长乘神君大不如前,玉山守将不仅要肩负守卫玉山之责,同时还要兼顾蠃母山。
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人愿往?
织影却是不以为然:“姐姐无需担心,我瞧天帝愈发糊涂,这回倒是慧眼如炬。”
峄阳的修为远非世人所见那般,琴心锤炼得坚不可摧,直追乐神始祖,至于他为什么要隐藏实力,织影不知道,也不打算追根究底,只要不会伤害她在意的那些,又有什么要紧?
曲觅只当她是调笑,立时横眉:“都做了这么久的主神,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织影只管抿唇笑。
她的揶揄,曲觅早就习惯了,教训两句便抛开不提,拉过她的手,拿眼在她身上打量,一脸关切地问:“我之前听说你受了伤,伤在哪里?东君留下的医仙可还得用?”
织影站着任她看个够,语气轻快:“姐姐这是关心则乱了,我的医术姐姐还不能放心?不过是烦厌看东君那张脸,趁机躲个懒罢了!”
曲觅点点头,道:“我冷眼瞧着,这八百里流沙西畔恐怕迟早都是新天界的囊中之物。你就这样待在玉山养伤也好,有峄阳在,也能有个照应,万万记住一句,保重自己,知道么?”
对于曲觅的敏锐,织影心底颇有几分意外,面上仍是微笑点头,让郑重叮咛的曲觅感觉自己几无用武之地,挫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