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怎生越发烘热?闹得我好不心慌!”
华灼在书简上老半天都看不懂的地方拿笔蘸了朱砂墨做好标记,窗外一阵阵烘烘热气涌到身上,心底益发毛躁了。
小仙侍们抱着一大堆书册过来,齐齐压在书案旁边儿的空地上,至于为什么不是码放于书案上……
着实是书案上堆得太满了没地儿搁,只好委屈委屈吃吃云尘了。
瞪着码得齐桌高的古籍,华灼嘴角好一阵抽搐。
主上这是要废了她一双爪子么?虽然她可以左右开弓,一心二用,但这也太夸张了点儿。
她望见澹生走了进来,试探着揪过对方干净的衣袖,扑闪着水润湛黑的大眼睛仰首睇着他:“澹生,我在书海里游了五天,实在眼晕得很,今日可以休个假么?”
澹生瞄了下那只死死攥着自己袖子的手,再瞄了眼袖子上的一抹朱砂印记,攒起温和微笑:“不成,主上说过,今日事今日毕,依着神女这速度,今晚必是要打灯至漏夜方歇的,眼下就更得抓紧,不然便要接着晨光读地上那些了,神女今日不想困觉了?”
腹黑啊腹黑!主上身边就没一个老实心软的!
华灼使劲甩开手里的袖子,完全没有为弄脏人家衣裳而道歉的意思,反倒拿了刚读的书简,径直奔向观景台,步履间轻盈矫捷,撞出风来,裙袂扬起云尘成舞,活像一只花间翩然的粉蝶。
澹生清楚,她又去叨扰自家主上了。
也好,华灼活泼,主上见了她,真心的笑会多些。
他摊手注视掌心湿润,不怪华灼变得烦躁,他也觉着这天儿有些异常的热了。
再说华灼,她三两下跳到观景台,就看到把她扔进书堆里的主上脸上盖着本凡人小传,躺在树藤上惬意打盹儿,心里那个不忿,刚准备甩袖子走人,就被一道神力给带了过去。
华灼捂着脸,好生惶恐慌张。
她不要撞树毁容!
“若要你毁容,何苦委屈我这几棵树替你陪葬?”主上透着揶揄与宠溺的声音清越地跃入耳中。
华灼扒下一只手来,原来树藤上与周公幽会的主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来,用银雪乌金簪松松挽了一把让人艳羡的如缎乌发,正含笑看她。
仗着主上一惯宠着自己,华灼趁机腻过去讨饶:“主上命人送来的书册太多,阿灼看得头晕,可否减几成下去,也叫阿灼歇个好觉?”
“你想减几成啊?”主上的嗓音犹带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和低哑,但这都不妨她身上格外凉爽,好似不惧怕这漫天难耐的热气。
华灼不自禁欺近几分,也就没察觉到自家主上说这话时,眼里一晃而过的狡黠。
她冒出一个手指头跟主上撒娇:“阿灼就想多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好用这双爪子为主上多做几样人间小食。”
紧接着她就看着自家主上点了点白玉般光滑细腻的下颌:“你说的对。”
华灼眼神突然亮起来,总算是不用埋在书堆里发霉了!
可惜,如意的开头不一定伴着如意的结尾。
未及她在心里规划好接下来几天怎么打发,主上就携过她的手打量,口中溢出一声叹息:“看来以后不能老让你为我做吃的了,这双爪子还是留着捧书执笔吧。”
华灼如闻惊雷,劈出满头问号,一团焦黑。
主上不是最忍不得口腹之欲么,她这招百试百灵,今儿怎么失效了?是不是她进来的方式不对?
“还有问题么?没有就回去看书吧,再耽搁,今夜就不用歇了。”
发现主上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握着的书简上,华灼幡然醒悟,果然是进来的方式不对,她就不该手贱拿上书简,拿上就拿上吧,还不扔进袖子里,放得这么明显,提醒主上轻重缓急,她一定是被这烘天热气给熏昏了头。
华灼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起身转回书阁。
“今日那些书读完,我就开始教你千里冰封术。”这话仿似春风十里,将所有被冬雪封冻的花蕾唤醒,勃发新的生机。
华灼咻地回转身:“真的?!”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早就想学千里冰封术,但主上总说她修为不够,学了容易失控,所以迟迟不肯将这门拉风又实用的法术教给她,今日竟然准了?!
只见主上一双羽玉眉拢起轻微的褶皱,道:“你站在这儿不动,是在等我改变主意?”
主上好不容易松口,怎么能错过这大好时机?
华灼即刻双足如飞,折回书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百年荏苒,花如故,人归来。
当年织影从若邪谷将阿灼魂魄接回,放入一朵悉心养护的饱含至纯精华的云朵里,与那批云族精灵一起守着化形。
化形重生的小丫头全然不记得无虞山,不记得自己是谁,她便就着原来的名字予她神名华灼,时逾百年,华灼已是云族新一辈中的翘楚,影部神女一职尽可托付……
织影低眸垂视手中两枚印章,用手指碰了碰那枚墨玉卷云方印,寻思等华灼学会千里冰封术,再设法磨一磨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然后就举行授印之礼,正式将影部交给她。
清风拂玉栏,送来一句打趣之语:“你倒惬意,成日躲在树荫里乘凉。”
织影拾掇印章,淡笑回应:“云族新规增设掌案仙官与佐案使二职,如山云务化整为零,各部井然有序,掌部神女压力大减,姐姐不也同样轻省许多?何故单单取笑于我?”
飘然的烟紫轻纱披帛垂下,曲觅不由上前笑骂:“我不过说一句,你就拿这许多话来堵我!”
织影随口答:“包子吃多了,话也就跟着多了。”遂起身,与曲觅入亭中落座。
“这是我殿中即将化形的精灵,拿来给你过目。”曲觅翻手取了本薄册子放在桌上,又道,“新规之宽仁远胜旧制,再有个几十年,云族会成为天界大族,再不会有万年前那般落魄境况。”
织影捡起册子浏览,唇际那缕笑意敛尽,显出对外的上神威仪。
曲觅凝眉注视她。
这些年,她愈发笑得少了,有时候看似笑着,却仅浮于表面而未至眼底,无人时更是犹如一座石雕的塑像,沉寂得可怕。
心思微转,曲觅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怎的还是不见你欢喜一丝半毫?莫不是想他了?”
这个“他”,自是闭关未出的小金乌。
织影放下册子,目光不经意掠过曲觅腰际,讶异道:“哪里来的玄阴蚕丝?玄阴蚕乃是蚕中之王,吐出的丝最为坚韧,正好我新制了一管紫竹笛,姐姐分我一缕缠笛子可好?”
她岔开话题,曲觅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好顺她之意另问:“前日我新得的冰蚕丝全给了你,何以不用它缠笛子?”
“冰蚕丝哪有玄阴蚕丝好?”瞧出曲觅有些局促,织影凑近前,与之悄声低语,“姐姐不舍得,莫非这是峄阳上仙赠的?”
曲觅厉声斥驳:“休得浑说!”
织影早已缩回身子,一双眼在她脸上滴溜溜打转,笑道:“我是浑说不错,可是姐姐你脸红作甚?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呢!”
曲觅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起来:“我看是你想人家了吧!还拿我说事!”
话题绕了一圈,又在无意间拐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