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走了几个凡世,才找到一个正在过中秋的,于是借人家现成的材料,每种味道的月饼都学着做了两个,带回天界。
刚好是她与小金乌约定“相见”的时辰,趁着盒子里的月饼正是新鲜,她直接去碧海扶桑林。
还未落下,就瞧见一袭紫衣站在海与岸的边界。
风卷着浪涛,也卷着衣角,卷着微微湿润的发。
嘴角的笑一瞬间凝固,她握紧手中食盒,敬然施礼:“帝君。”
东华帝君转过身,问:“做什么来?”
织影如实答:“看他。”
东华帝君只道:“今日起,不必再来了。”
风愈烈,撩起发丝挑动睫毛,带来痒和涩。
织影缓缓垂落眼帘,没有问为什么,其中原由在那场“劫”里她都看见了,所以没资格埋怨,没资格再去奢求,却也无法抑制心中萧瑟随风愈浓,凝作泉流倾泻,无声淹没一惯的自持。
少顷,东华帝君肃声启口:“是否觉得本君太过残忍?”
织影沉默摇头。
是她想与小金乌多些时光,即使不得相见,一日间话上几句也是好的,便是她这份自私让他分心,以致逼出东华帝君出面。
帝君向来不愿多插手俗世中事,为这个心爱的徒弟,也算是诸多破例了。
他沉声道:“金乌出于日炽,至阳至明,你就是他心底挥之不去的暗。早在霸土原禁术反噬后他便该闭关,借机冲击上神,因为牵惦于你,他舍弃最好的机会,而今闭关,他仍不能心静,所以本君不得不出手干预。你一心为他,应该明白本君的苦心。”
织影点不下头,只道:“今日起,我不会再来了。”
朝暮既已难得,那就期许陌上花开吧。
总还是可以期许的。
“手里拿的什么?”东华帝君忽而出声。
织影醒神,回道:“月饼,凡人团圆节的饮食风俗。”思及眼前的帝君也是个热爱美食之人,她将食盒打开,朝前递去,“这月饼与我无缘,若帝君不嫌弃,可以尝尝。”
“倒是许久不曾尝过人间风味。”东华帝君拿眼打量里面一粒粒金黄油亮的馃子,然后食盒就落进他手里,继续被他用眼神扫荡。
织影默默扶额,盖住额角滑落的一摞黑线,她有点儿体会小金乌从前看着她对美食难以把持的无奈以及无语了。
“帝君慢慢享用,织影就先回去了。”
她在这儿,帝君恐怕要一直干瞪眼下去,他定力非凡,她还不想控制不住虎口夺食,在神族巨擘面前丢脸,哪怕这位极有可能知道她私下如何。
退堂鼓刚一打,冷不丁手里多了样物事,抬手一瞧,却是根发簪,簪身亮如乌金,簪头似苍山那捧簇新的银雪。
一抬眸,东华帝君已然萍影无踪,留下话:“本君瞧你缺件钗环妆饰,这发簪予你吧。”
织影忍不住笑,帝君这是吃人嘴软么?
此笑未达眼底,便消弭无迹。
没有帝君遮挡,扶桑林明朗在前,中间却好像相隔千万重越不去的山川,让她无法再向前跨出一步,想要打破自己刚立下不到半柱香的承诺,踟蹰半晌,到底还是咬着牙,转身疾飞,离岸越来越远。
扶桑林深处,如灼日当头炙烤的闭关之地。
小金乌无可奈何地望着那束白色缩成芝麻一点,呼出去的一口气没来得及收回来,那点白就已消失于视野当中,叫他心尖倏地一下揪痛,好似练功练得岔了气似的。
她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
走得如此潇洒,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更遑论留下什么依恋不舍的话。
量身定制的修炼场地此时却犹如一个大型蒸笼,将炽热的太阳真息灌进体内,满了,再也装不下了,就融进血脉里,叫嚣着冲出来,同那个狠心的人一样抛下他,到外界逍遥自在。
“噗!”
动人心魄的血色充斥视野,便是叫普天神族难以逼视的太阳光芒,他也从未觉得如此刺目。
“醒了就专心闭关。”东华帝君的叮嘱随声而至。
这声音含着灵力,小金乌仿若经了当头棒喝,豁然惊醒。
眼下他已是闭的死关,除了继续,还能做什么,便是问个缘故,也得百年之后才能如愿。
臭丫头!最好这一百年都过得随性逍遥,不然等我出关,就再也没有你独身行走之时!
小金乌心里虽是一万个不甘,也唯有强自平息下去,继续潜心修炼。
海天一线间,织影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她垂目海下,却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海兽能够叫她生出这种打心底里发出来的冷意。
这感觉着实有点儿久违,自从她发现小金乌没想象中那么有威胁力以来,就再也没有体会过……
她颓丧地摆了摆头,好一会儿才将眼角那丝可厌的氤氲驱散,再次螓首扬起,看清目下光景,眸底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一趟走得有些偏,竟抵达神魔两族交界地——东海之渚。
织影掉转方向回归正途,不防底下一块硕大的礁石递来传音。
“来了就同本尊聊聊。”
这声音使得织影头皮一紧,暗自收拾略微错乱的心绪,遂俯身而下,轻步落在礁石上,随常唤了声:“魔尊。”
与礁石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墨色衣袍随风凛冽,修渊望着幽幽大海,神情难辨,等织影独站片刻,面色未改,他才道:“似锦回来了。”
此声既轻又低,仿若不经意间的呓语。
织影摸索着簪子的形状,没有恭喜或是言他,也没有急着要走,修渊要见她,就不会让人发现,与人把柄。
只是分明说要她下来同他聊聊,要么不说话,要么就等同自言自语,若非同样需要静一静,织影暂时还真不想和这些人待在一起。
站了老半天,修渊才又出声:“时机不对。”
“魔尊指的什么?”织影问得很配合,也很敷衍。
“诏令。”
织影轻轻笑开,好似优昙花抖落露珠,缓缓铺展半透明的洁白花瓣,开得妖娆而放肆。
她道:“所以魔尊这是为似锦来找我讨个说法,或者所谓的公道?天帝已经将我叫去紫宸殿,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魔尊又要给我什么样的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