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五彩华云么?怎的连变幻之术都不会?”
不过几个呼吸不见,她就没了踪影,雎略看到塌陷的云层,才惊觉她掉了下去,他还没见过不会御风的神,刚飞升的也没见过。
顾影盯着与她脸对着脸的美男,眨巴眨巴眼睛,翩如蝶翼的睫毛扑闪两下,旋即反应过来,急急护住自己的身子,两颊飞红,羞愤不已:“你放开!”
雎略淡声道:“你会掉下去。”两手如钳,丝毫不动。
“我要回家!”
她也顾不得此刻没穿衣服了,两手抵住雎略的胸膛要将自己推离这个男人怀里。
可惜她竭尽全力才化出人形,现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两只手软绵绵的,曲成一个暧昧的姿势抚在雎略的胸膛,整个人仍旧被雎略牢牢缚在臂弯里。
于是刚赶来接引新族人的司织大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光着身子的小神女缩在英武不凡的雎略怀里,还不知羞耻地与其打情骂俏。
她的脸都青了,继而又转白,她身后的曲觅与她差不多一个颜色。
司织大人到底掌印多年,一瞬飞了过去,拂袖一挥,四周云朵聚集变作一件雪白的云衣罩在顾影身上,将她从头到尾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上前看着雎略不卑不亢道:“多谢将军,族人无礼,还望将军见谅。”虽则是歉意的话,却没有丝毫卑谦。
若是先主神还在,她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当年云族何等逍遥,云阳雪花,风月无边,六族何等要好,几乎同气连枝。
后先主神东窗事发,眼见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六族中,唯有风族与霜雪一族不计天帝好恶,与云族来往依旧。
人走茶凉,果真不错。
雎略仍旧抱着顾影,她可真轻,比当年的她还要纤弱,却更加美丽有趣。
他没有将顾影交给司织的意思,她连怎么飞都不会,一会儿再跌下去,只怕惹不少人笑话。
尽管司云殿的几个掌部神女都已赶来,周围还有许多暗自偷窥的云族精灵,但他相信掌着司云殿云印近万年的司织会处理妥当。
“她初化人形,天界诸多琐事不懂,我恰巧路过,便与你一道去昆仑山拜金母元君。”雎略不在意司织对他的态度,只要将怀里的丫头引上天道,他便可放心,丝毫没有注意到顾影的惊愕。
昆仑山?那可是神话里的地方,这个人要带她去昆仑山!
她才接受了自己身处异界的事实,这个人又给他一个惊吓!
顾影抬眸看着抱她在怀的男子,强压着内心的恐惧问道:“去昆仑山做什么?”她记得书里提到昆仑山有个形似四角羊的野兽,是吃人的,她喜欢吃,但不喜欢被吃!
雎略活了近万年,早已修得心思通透,慧眼如炬,听见顾影的心声,他安抚道:“无须害怕,土蝼早已灭绝。”体恤她初登天道,又补充道,“昆仑山是金母元君的道场,神族每化得人形,必要拜木公,叩金母。你是神女,先谒金母,再去紫府拜木公,方能入神籍,领神职。”
“木工?”神不都住什么天宫云巅,还要木工?
听到她这一句,雎略嘴角又忍不住抽动,她好歹也是天界的云,脑子里怎么尽是些凡人想法?
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他耐心解释:“东华紫府少阳君,别号木公,众神尊之为东华帝君。”又怕她再语出惊人,再加上一句,“金母便是金母元君西王母。”
顾影瞠大了眼睛,嘴巴圆得能吞下一颗鸡蛋:“西王母?”
似想到什么,她又扑闪着黝黑如墨,清澈如水的眸子问道:“有蟠桃吗?”
她过去受病痛折磨,她常和母亲开玩笑说,要是有西王母的蟠桃就好了,一颗下去,她就能永远陪着母亲了。
所以她对长生二字有一种隐匿的执念,连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雎略闭了会儿眼,少顷才睁开,他横眉冷目,故作凶恶地警告道:“到了昆仑山,最好少说话。”而后以神识传音,“你若是敢多说半个字,我就将你从云头上扔下去!”
顾影瞳孔瑟缩,猛烈摇头。
适才失重的感觉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体会!
司织没有雎略的修为深厚,也没有窥探他人心思的习惯,她看见顾影摇头,不觉拧了眉心,恐她惹恼雎略,日后要吃苦头。但看雎略满意地轻点下颌,她也就没有开口提醒。
她有些奇怪地观望着雎略,战神一族以征战四方为荣,素不与云族这样崇尚逍遥的别族来往,他这是要做什么?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留下四部神女打理司云殿,召来一朵云,与抱着顾影的雎略去往昆仑山。
途中她几次开口,想让雎略将顾影放下来,都被雎略婉言避过,一路上忧怒交加,以致钦原仙侍与她玩笑说她又多了一个女儿时,她一眼剜过去,教钦原在四季如春的昆仑山上生生打了个寒颤。
现任天帝立下神族禁令,不许神族妄动情念,违者处以飞灰极刑。
这道禁令使神族繁衍势缓,却也再未发生过两族因情之一字而反目成仇的事情。可这样的禁令未免失了人情,连累先主神……
罢了,她与一个仙侍计较这些作甚?
一到昆仑山,雎略就将顾影放了下来。
脚踏实地,顾影顿感安心,提溜着眼好奇地打量昆仑山的光景。
山上树荫茂密,大多开着黄色的花朵,有些还缀着红色的果实,煞是可爱,枝叶间像蜜蜂一样的虫子来回穿梭。
山巅上建着一处宫殿,宏伟大气,隐在云雾间,一看就知道主人的身份尊贵非凡。
雎略瞥了她一眼,她忙收回目光,垂着眸子挪步到司织身边。
她听司织称她为族人,那么她们应该是有些亲戚关系的,亲人总不会害她的。
司织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如微风拂面,教她心内熨帖,像找到靠山似的暗暗朝雎略吐了吐舌头。
她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雎略,只是他懒得与她计较,遂眼观鼻,鼻观心地由仙侍领着进了大殿。
彼时东华帝君正同金母元君在瑶台品茶,旁观小金乌与陆吾斗法,浑身金光闪闪的小金乌被长着虎爪的陆吾抓落了好几根金翎。
听见仙侍禀告,小金乌趁机化作一名神采奕奕的少年,捧着掉落的金翎痛惜不已。东华帝君打趣,来人可算救了他一命。
那边金母元君去了大殿,接见来客。
见到雎略和司织,各自见礼,她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地寒暄几句,便看着司织身后的顾影声音轻柔:“这孩子好生灵秀!”
顾影耳边回荡着雎略那一番威胁之言,向金母元君抿唇微笑,见到金母元君那一张雍容大气的面容,她狠狠地惊讶了一番。
不是说西王母长着豹尾和虎牙,而且喜欢啸叫吗?怎么是这样的声音和气度?
难怪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司织微垂眼睫,恭敬又不失自矜地说:“这孩子今日化形飞升,便遵循定例带她来拜谒元君,也好早些为族人分担云务。”
金母元君掐着手指算了一算,眉心一动,弯起唇来笑道:“原来如此,帝君也在昆仑山,便一并拜见,也减些繁琐。”
“小丫头来得巧,既令小金乌虎爪逃生,又给自己省了麻烦,是个有福气的!”醇厚如积年陈酿,响彻似擂鼓的声音撞进顾影的耳朵。
顾影揉了揉耳朵,循声望去。
侧殿进来一个头带金冠,穿着紫金衣袍的青年男子,明明颇有些距离,却一步就来到她面前。
小说里的瞬移?
殿中除金母元君以外所有人起身向男子行礼,顾影只盯着他呆立半晌,随后一道暗劲打在她膝盖上,顾影一个没立住,一下子屈膝跪地。
雎略心下又惊又悔,想着要她在两位上神面前礼数周全,却不想她跟个凡人没两样,微乎至微的暗劲便教她立足不稳,当众出丑。
顾影在心里默哀,她这是什么运气?
她一双膝盖钻心的疼,哪儿还能悬崖勒马,保住她的第一次跪礼?
就在她认命之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同时一声清亮的揶揄声起:“小丫头帮了我的忙,怎能故作跌倒,让我轻易还报?”
如此倒成了顾影做好事不图报,让人觉得她大方爽快。
顾影觉得胳膊快被烫得融化了,还好那人只将她扶稳就撤回了手。
站稳后她满怀感激地道谢,抬眼便瞧见一名稚气未脱,五官俊朗的少年正笑容明快,顾盼神飞地望着她。
先时进来的青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如意,熟练地在少年头顶上敲了一记,笑骂道:“什么小丫头!人家不过比你晚几日化形,你在这儿充什么长辈,毛还要不要喽?”
少年抱着脑袋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顾影看得好笑,又不敢太过放肆,嘴角抽搐得难受,但很快她就没心思笑了。
青年教训完少年,上一刻还言笑晏晏地面容收了一半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丫头说的什么小说?又何为瞬移?”
顾影被她盯得汗毛四立,忘了雎略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能让雎略都行礼的青年自然比他更厉害,结合他们的话,应该就是那位东华帝君了。
余光瞥见揉着脑袋的少年,顾影脑中灵光乍现,她强挤出一抹笑来,声音清脆道:“小说就是小丫头我说啊!至于这个瞬移,尊驾一步一瞬间就移到了小丫头面前,还有什么比这二字更为贴切的呢?”
“小丫头口齿好生伶俐!”东华帝君爽朗地哈哈大笑几声,金母元君脸上也浮着浅浅笑意,被顾影一番动作吓得心下一松一紧的司织终于长舒了口气,雎略看着她动了动唇角。
顾影一点也不觉得东华帝君是在夸他,垂下了眸子盯着脚尖不说话,沉默是金啊!
金母元君见她这模样,以为她害羞,笑着切入主题:“这孩子确实不错,她还没有神名,帝君觉得‘织影’二字如何?”说完右手一挥,两个清光组成的字悬停在东华帝君面前。
“织将锦字写中情,寄与明年春雁去……”东华帝君蹙眉,看向金母元君,“怎么是这个?”
金母元君嘴角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顾影看见东华帝君沉吟了一会儿,旋即展眉,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她看向司织和雎略,见他们都点了头,这才缓步到东华帝君面前。
小丫头眉如羽玉,眼若杏仁,雪白的小脸浮着细小的绒毛,像颗刚摘下来的蜜桃,没有瑟缩,没有敬畏,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同辈,大方又坦率。
太小了,她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么?
顾影一点儿也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在想什么,可不妨碍她喜欢看美男,只是她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吉利的名字。
但是,她不喜欢也没用。
东华帝君声如洪钟地向她宣告:“小丫头,从今往后,你就是司云殿影部神女,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