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话落,安静良久,冷凝的气氛让她觉得很尴尬。
她讪讪道:“我们不说他了。今夜你要教我什么?或者还是采集月华?”
织影下意识地略过了背书这一项。被岩川这么一打岔,玉简上的心法口诀她感觉忘了大半儿,不敢主动提起。
可她不提,不代表雎略就不问。
雎略顶着裂谷似的眉心就问她了:“拙隐剑法的心法口诀,你可背完了?”
织影暗自扼腕,早知道她就不开口了,气氛冷凝下去算了,没准儿雎略还会因此觉得没意思就不背了。
失算啊失算!
她挤出一抹苦笑,含糊道:“这个嘛……我本来是背完了的,但是……”
“那就开始吧。”雎略斩冰切雪地说。
织影的苦笑僵在脸上,缓缓龟裂。
历经一番心理工作,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最后……
“拙隐之剑,在于守拙,在于隐真。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心之未动,情之未发,无隐无真,守拙未名。心有所思,剑之有意,隐之于内,守道大成。”
“成”字一落,织影已是目瞪口呆,刚才口若悬河,出口成章的真的是她自己?她明明就忘了啊!
雎略立刻就给她解惑了:“过目不忘,神之本能。这是常识。”
织影愣了一下,颇感无语。
就是因为是常识,所以没有一个人跟她刻意提过。
原本澹生看她这样着急背心法口诀,是想提醒她的,谁知道她处理完云务,风风火火地就冲进观景台,还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她,他就只好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织影默了默,不管怎样,总归不会被他扔进河里喂鱼了,还是值得高兴的。
这样想来,语气也轻快了些许:“你今晚教什么?”
说到教授,雎略就严肃起来,负手身后:“拙隐剑法共有七十二招,每一招各有三十六式,每式又有七种变化。”
织影在一边默算了下,拙隐剑法一共有一万八千多招,她一天学两招,就要二十四年才能把拙隐剑法学完,天啊!
雎略不咸不淡地睃了她一眼,提醒一句:“拙隐剑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学完一式,将之使的行云流水,剑先意而行,短则一月,长则一年,方才能习下一式。”
“那么难?”织影讶声道。
雎略不以为然:“先天悟性与勤习苦练,缺一不可。你得天独厚,占了一半,若能勤习苦练,三百年足矣。届时我再教你凝炼剑心。”
织影再次诧然:“三百年?!”
“嗯。”
织影暗自嘀咕:“三百年也太久了……”
雎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那条澎湃的大河,神情莫测:“或者你也可以回去,学艺之事,就此作罢。”
织影忙窜到他身前,急急道:“别呀!”
云族的修炼方法太过温吞,进阶缓慢,她练着心焦。
而据她所知,战神族的修炼是天界最快的,也是天界各族中上神进阶率最高的,所以雎略跟她说传授她剑术,纵使她觉得有些反常,却也毫不犹豫地来了。
今日她背了拙隐剑心法,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
所以这会儿让她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激动地拉住雎略的胳膊,无意中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不可以作罢,我会勤习苦练,把拙隐剑法的剑招全都学会,不会给你师父丢脸的!你不能赶我走!”
雎略低眸,视线落在抓着自己箭袖的手上,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却也没有拂开。
他淡淡道:“我说的是或许。”
织影的想法他了然于心,上进是好事,至于是单纯地为了进阶,还是别的,他不关心。
“拙隐剑法第一招,持盈。第一式,江秋月白!”
青冢应声而出,雎略跃起接在手中,身形一闪,眨眼间已至大河之上。
江河滔滔,奔流不息,雎略立在上面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迎流而上,手中青冢劈出。
织影仿佛看到空中一条巨大的苍龙仰天长啸,投入河中,将整条河流都掀了起来,霎时间白浪翻卷,凝滞半空,渐而汇集一处。
此时雎略用手中的青冢反手一撩,苍龙从河里腾出,浪潮归于平静,一道柔亮的白光注入白浪中,白浪流动,膨至浑圆,犹如一轮秋日的江上满月。
青冢横向一抹,满月破碎,化作千万道水箭射出,一箭激起千层浪,千万道水箭,将大河击得水雾弥漫,如置身于幻境之中。
织影眼前一片模糊,倏地其中一道柔亮的光芒隐现,脖子上已触及一抹噬血的冰凉,她浑身的鸡皮疙瘩立时就暴了出来。
“你可看清楚了?”
层层水雾散尽,像被扯掉了遮眼的薄纱,一瞬间就变得清晰。
面前是方才驱使苍龙,执浪画月的雎略,他右手的青冢闪着摄人利芒,顺沿而近,青冢尽头,是她的脖颈。
织影的牙齿有些打颤:“十之五六。”
她缓缓后退,远离舔舐着她脖颈的那一抹寒冷。
雎略收剑,看向惊魂未定的织影:“怎么了?”
织影强笑着摇头:“没事儿。”
她这样说,雎略也不做他想,召出昨晚织影落在他这里的沧巫,横在她面前:“使一遍,让我看看你领悟了多少。”
织影慢吞吞地接了剑,将沧巫拔了出来,上面荡漾着一渠沧流,让她觉得有些心塞。
十之五六能有多少?
把心一横,织影将沧巫握在手中,像雎略那般,一剑劈向奔涌的浪涛。浪涛止了一瞬,接下来就奔涌得更加欢腾,像在嘲笑织影剑术的拙劣。
一滴冷汗划下,织影视如不见,硬着头皮舞了下去。这一式舞到最后,别说苍龙了,就是一条泥鳅,织影也没舞出来。
她不禁有些沮丧,沧巫的剑尖颓然地垂在鹅卵石上,划出一道道细微的剑痕。
雎略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沧巫挑了起来,沧巫在空中翻转一圈,落在他手中。
他再次将沧巫横在她面前,这次是客观地品评:“你这一式江秋月白,形是勉强有了十之五六,神却是全无。”
织影拿起沧巫,口中道:“这只是第一次,我多练几次,自然熟能生巧,至于这个‘神’……”
雎略接过她的话:“神是剑之魂,意是剑之魄,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我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领悟。待你修为涨了,再体悟了这些,就会使出真正的江秋月白。”
“那我再练几次,说不定练着练着就有感觉了。”说着,织影就扬起沧巫。
雎略制止了她:“戌时至,先采月华。”
织影便盘坐下来,心里琢磨着,看来要学会真正厉害的剑法,还是要靠她自己。
果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呐!
※※※※※
翌日,紫府垂藻庭。
蔓蔓藤萝在木架上缠绕攀援,紫色海藻一样的花朵攒成的花藤垂落而下,将一段清芳暗泻。
东华帝君坐在花架下,仰头喝了一大口玉醴泉,砸吧砸吧嘴道:“小金乌啊,你的太阳真火这几日怎么有些发虚啊?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小金乌接在指尖的太阳真火颤了颤,如实回答:“嗯,瀛洲离归墟近,遇到几个魔族中人,犯了口角,就打了一架。”
顿了一顿,他加了一句:“他们都被我的太阳真火烧死了!”
东华帝君眉心微动,晃了晃葫芦,有些不虞:“你打了一架,所以把我的玉醴泉给洒了?”
他那时给小金乌的任务是把葫芦盛满,回来时却少了三两,以为是这小子偷喝了,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小金乌收了太阳真火,走过来坐下,道:“我用来捉虫子了。”
东华帝君瞠目:“你用玉醴泉捉虫子?!什么虫子这么金贵?”
小金乌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叹了一声。
“唉,我采了一支藕,想给帝君配着玉醴泉享用,哪知道那六月令花神让我给她捉虫子,不然就不给我,那虫子又对玉醴泉的味道很敏感,所以就分了三两出来引虫子。
“帝君你可别怪我,为了捉虫子,我可是累了一夜,这不给你带了万年雪藕回来佐着玉醴泉吃。”
小金乌瞄了眼碟子里切片的万年雪藕,眼底有些愤懑,又有一种荣光半含半露,还隐隐带了一丝期待褒奖的意味。
可东华帝君是何等人物,怎会被他刻意露出来的眼神所蒙?
东华帝君睨着小金乌似笑非笑道:“哦?这么说本帝君的面子在那六月令花神那里不好使,教你受了委屈?”
“哪儿能啊!就是六月令花神太吝啬了些,让她管着莲花的花务,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儿也不近人情。”
小金乌一想到芙蕖让他去捉莲纹夜蛾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就心里堵着一口浊气,想要做些什么好疏通疏通。
正好近水楼台,索性让帝君替自己坑回来好了!
东华帝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一眼横过去,出言教训:“小子,你偷人家的东西,还敢来我这里恶人先告状,我教过你做神要这样无耻么?”
小金乌在修为尽无的织影那里尚且不是无往不利,在修为法术臻入化境的东华帝君面前又哪里占优势?
当即就垂下了脑袋,一副认打认罚的乖顺模样:“帝君,我错了。”
“错哪儿了?”
小金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错,只是东华帝君问起,他就答喽!
“我不该去六月令花神那里偷万年雪藕,还来你这儿恶人先告状,我无耻了。”
“错!”
“嗯?”小金乌抬起头,他说的不是帝君想听的么?
东华帝君扔了喝空的葫芦,摆正了身子,脸上是少有的庄重与肃穆:“你错在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还妄图让本帝君给你撑腰。
“本帝君收你当弟子可不是要你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东君已经越来越不成样子,本帝君悉心培养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本帝君的期望!”
小金乌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东华帝君看中。
知道这是东华帝君的肺腑之言,他真诚低下头颅:“是!小金乌明白。”
风吹云动,日影渐微,花架上的紫藤萝在风中翩然起舞,花香氤氲。
东华帝君问:“司云殿那个小丫头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