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授你剑术。”
雎略的决定简练直白,没有原因,也不容反对。
织影脑子有一瞬空白,微张着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收她做徒弟的意思?
短暂的惊讶后,织影找回自己的思绪,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雎略目光凝滞。
为了弥补一个遗憾?没头没尾,遗憾又从哪里来呢?
为了……让自己安心。
“明日日落,我在杜父山等你,带上沧巫。”雎略已然转身往前走。
织影挠了挠头发:这神族一个个的,行事都奇怪得很!
甩了甩脑袋,织影跑过去跟在他后头。雎略放慢了脚步,织影这才跟上他的节奏。
出了门,织影远远地看见小金乌面前已经一座高的金山。峄皋山少树,没有荫蔽,金山赤裸裸地暴露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且诱人的金光。
织影被这金光闪了闪眼睛,嘴角抽搐:他还真是勤学苦练。
人常道:财不外露。天界神族却真正做到了金钱如粪土。
小金乌听见脚步声,一扬手,地上的小金山立即就四散开来,铺平在地,于是那一片地方金灿灿的,让任何掘金者看了都觉眼红。
小金乌走了过来,看着出来的雎略,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战神族死脑筋,小金乌不甚喜欢,所以送了织影来峄皋山,也不愿顺道进来拜访拜访岩川。
但对雎略是个例外。
半年前东华帝君举办的百阵大会,雎略是唯一一个从阵里出来的人,他也一举成为天界上神以下第一人。
小金乌是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破阵,是怎样出来的。出于成为强者的渴望,小金乌忽略了自己的好恶,本能地与雎略结交起来。
却发现这位外表冷冰冰的将军,心里也是热忱的,他与之来往也就愈加真心起来。
“我来此与岩川切磋兵法。你怎么会来?”雎略洞察心性,自然知道他不喜战神族。
小金乌打了个哈哈,往他身后的织影道:“你出来啦!那就走吧,我送你回去,省得你又找不到方向。”说着就转头。
“你等一下!”织影忙叫住他。
小金乌回转过身,俊朗的面容显出一丝疑惑:“嗯?”
织影瞟了一眼雎略,他目视前方,似乎没打算跟小金乌解释,她只好指了指雎略,对小金乌说明:“已经有人送我了。”
小金乌跟着她的目光也瞥了雎略一眼,心里道:看来他和臭丫头关系不一般呐!
“那就一起!”
织影三条黑线滑落:还有一起送人的……
就这样,织影在雎略和小金乌的护送下回了司云殿,教路过司云殿的行止殿司礼君看见,不禁抖了抖面皮。
小小神女也要太阳神族开路,战神族互送,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奈何两个人的靠山都太给力,他得罪不起,只好连叹三声,怏怏离去。
与司礼君一样受到刺激的还有司织。
她刚想去影殿看织影回来与否,迎面就与三个人碰了个头。织影神色如常,小金乌半分拘束也不见,雎略更是面无表情。
司织第一个想法就是:织影又闯什么祸了?
她虽然心有疑惑,但代任主神掌云印万余年,早已养成了凡事从容淡定的习惯,只与两个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织影回了她的寝殿。
设下隔音结界,她对着织影劈头就是一句:“怎么和他们一起回来的?”
我也不想和他们一起回来,可胳膊哪能拧不过大腿?
织影心头腹诽完,浮起一丝柳絮般轻微的笑,简明扼要地说:“刚好雎略去峄皋山和岩川切磋兵法,就顺道捎我,半道儿上遇着小金乌,就一起来了。”
司织眉头紧锁,雎略也就罢了,小金乌被织影惹怒的事曲觅向她禀告过,现在怎么……
“他说他想喝藕汤。”
织影的声音如清泉叮呤,却教司织抽了抽眼角,更加狐疑:“因为一碗藕汤,他就与你尽释前嫌?”尾音上扬。
织影捧着仙露茶遮了半边脸干笑两声,说了句:“大约他们飞禽的思路与我们云朵不同些。”
她随口胡诌,司织的反应却让她大跌眼镜。
只见这位素来威严的掌印那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眉心褶皱抚平,下巴似蜻蜓点水般微顿,与她道:“若是这一碗藕汤就能令你与他的恩怨消了最好。”
这回轮到织影纳罕了,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方才明白。
神族不吃凡食,自然而然也不会烹饪,认为这藕汤是个稀罕物,所以司织才认为一碗藕汤就能消了小金乌的火气。
织影放下心来,喝了一大口仙露茶,就起身向司织告辞。
自织影出门那日,澹生就等在影殿门口翘首以盼。猛然瞧见织影回来了,他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跟在织影后头去了后殿的观景台。
织影见他这模样很是困惑,这还是那个木讷老实,在抱来合欢图后就远远避着她的小仙侍吗?
在亭子里坐下,由着澹生给她倒了茶,她问:“你遇到了什么大喜事,这么开心?”
“神女回来,澹生开心。”
“噗”地一口茶不偏不倚地全都喷在了澹生脸上,澹生愣了愣,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澹生吧?”织影放下杯子,却没有灵力,施不了清净诀,就看着澹生抬起袖子把脸揩干净。
澹生擦净脸,苦着脸:“澹生是如假包换的澹生,神女这是怎么了?”
织影还是怀疑,睨着他道:“澹生怎么会说出这种轻浮话来?”
澹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澹生不会说话,神女责罚澹生吧!”
这句式,分明是澹生的风格。
织影这才疑窦尽去,把澹生扶起来,口中道:“你以后少看些合欢图,说话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手中扶着的胳膊颤了颤,织影关怀着问:“冷?我还没有恢复灵力啊。”
澹生站起来,讪讪道:“没有。”
然后一拍脑门儿,把腰间的两个芥子袋解下来给织影:“那些精灵把这些天织的影子全都存在了芥子袋里,请神女检阅后渡云气。”
织影扶了扶额,该她干的还是存着等她去干。
大半个时辰,织影几不停息地给这些影子渡了云气,就歇下了,两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在织影的安排下,云族精灵都忙碌起来,每日接了仙侍分类的折子就开始织云化影,再交由织影做最后的工序。
这样一来,织影轻松了不少,另一方面,云族精灵长期得到锻炼,也加快了他们的修行,透明的身形也一个个凝实起来。
两全其美的方法,司织老怀安慰,对云族的未来也更加有信心,便让织影放手去做。
远方的红日披着琼明织的晚霞恋恋不舍地落入了虞渊。
织影简单交代了澹生几句,就化作一朵云彩往雎略指的方位去了。
※※※※※
被小金乌他们送回来的时候,织影记了路线,先到了峄皋山,再转道去往杜父山。
她一拐弯儿,石殿里练剑的岩川就觉察到了,掷剑回鞘,一个闪身就追了出去。
雎略很守时,织影到达杜父山时,他已经站在河岸边。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窄袖袍子,依旧是白色,月辉洒在他高束的发上,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劈开了漆黑寂寥的孤夜。
杜父山无花木,无草树,或宽或窄的江河蜿蜒交错烙印在倾斜的平原上,如一幅被利刃刮破的水墨画,沧桑而沉郁。
耳边传来脚下踩到石子发出的声响。
“你来了。”
雎略转过身来,因无树木遮挡而肆无忌惮的河风将他后脑的头发吹着狂飞乱舞,有些吹到脸颊上,远远看去,像是一道伤疤,却更显英武。
织影看得有些呆了,慌忙地垂下眸子讷讷地点了点头。
雎略没觉出异常,他走了过来,问道:“沧巫呢?”
“嗯?哦!”织影从袖里乾坤取出她授印礼那日雎略送作贺仪的那柄长剑。
剑身上荡漾着秋泓柔和温润的光泽,秋泓下濯洗一抹沉睡已久的锐利,等待着一双劈开川河的手,将它唤醒。
雎略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转而移到了织影绣着洁白如意云纹的衣袖上。
他不禁蹙了眉心:“怎么穿这衣裳?”
织影愣了一愣,瞥了眼自己的衣裳,宽大的广袖在地上摩挲,衣裳后摆更是放肆地躺在鹅卵石上。
她吐了吐舌头,坦然直率地说:“我忘了。”然后就放下沧巫,开始解腰带。
雎略眼睛瞪得老大,在她解开腰带滑落那一刻忙使了个禁咒,将她定在原地,冷声道:“你做什么?!”
织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脱衣服啊!你干嘛把我定住?”
“男女有别,你不知?”雎略眉心微蹙。
织影眸光清澈,显得有些单纯:“知道啊!里面不是还有一件窄袖中衣吗?我只用换外衣就行了,又不是和你坦诚相见。”
“你……”雎略喜欢用手中剑来说话,并不代表他不擅辩,此时面对织影却再也说不下去,说轻了,她不记教训,说重了,不免心生怨怼,真真左右为难!
织影看他面露难色,心头焦急,他不会一直把自己定在这里吧?要是从河里跳出来水兽之类的,那还不是送上门去的口粮?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道:“这儿也没有什么遮蔽物,你先给我解了禁咒,再转过去背对着我,我换衣服。这样行不?”
雎略点头,给她解了禁咒,摄起她脚下的沧巫剑,背转过身,望着前方数丈宽的河流出神。
见他一动不动,织影暗地吐槽几句,她脱了外衣,又从袖里乾坤拿出一套衣裳,利索地换上,中间还抱着戏弄之心时不时瞄一眼河岸那边。
织影换好衣裳,抬眸瞧见雎略仍是刚才的样子,觉得古人真是迂腐,连神仙也不例外。
撇了撇嘴,她喊了一声:“换好了。”
雎略已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来,抬眼就瞧见眼前的穿着白色骑装的少女。
云族尚白,所有着装几乎都以白色为主,最多也就是加上同色线绣的云纹。她的衣裳却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珍珠一样的光泽,丽而不张扬,温润柔和。
织影半垂着眼,丝毫不知他在打量自己,扯了扯袖子上垂下来的绑带,心想这个绑带会不会影响她学剑,会不会被雎略要求再换。
“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织影大窘,又忘了,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