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沉浸在弱水深处,身体舒展,双臂抱在脑后,穿过清澈的河水,再透过雾气腾腾的空气,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这是我最常做的游戏。
这里是弱水,世界的断端,也是整个宏大世界尽头,没有来处,易没有去处,始终静静的,在这个空间漂浮着。
弱水之上漆黑的天空就是传言中的巴塞纳河,也有人将其称为黄泉、忘川或者地狱,无论叫什么,其实跟我关系不大。
哦,有那么一点关系,巴塞纳河里众多亡灵对前世的怨憎别离以及爱恨情仇都会沉淀下来,以雾气的形式,落在这里。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经由弱水将其净化。
嗯,弱水其实就是我,我是弱水之神河泽。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神,神也不过是被上古那群自命不凡的家伙认证的妖。
所以说我是妖也没错。
我随天地而生,那时有个叫盘古的真神,睁眼见宇宙混沌,遂开天辟地,创建世界,肉身化众生,魂化神,魄化妖。
我大约是那个运气最不好的,偏偏是那宇宙混沌。
他说众生生死轮回必有世间八苦,在死之后八苦剥离,才能安然转世,形成规则。
而我,是最适合净化这世间八苦的神。
因为混沌吞万物。
那时的我有一腔热血,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所以发愿,巴塞纳河怨气一日不净,我便一日不入世。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
这里永远被黑暗笼罩,没有风,没有太阳,没有陆地,没有除了我以外的生命。
我每日变化成各种样子,在水里潜伏。
有时候是一条鱼,有时候是一只鸟,有时候是一棵树,偶尔会像现在这样,恢复自己本身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变化的那些东西像不像,只是偶尔穿破空气中的层层水汽,意识探入巴塞纳河底时看到过那些东西模糊的样子。
或者开启水镜,也会看到三界繁荣的景象,但总归不是真实的。
我有点后悔了。
想要去人间逛逛,触摸真实的世界,经历真实的八苦。
有一天,我在弱水游了十圈,终是忍不住,往上穿过巴塞纳河,来到灵界。
巴塞纳河的怨灵可真是凶猛,我那么强大的净化之力也被咬的遍体鳞伤。
嗯,运气也不是太差,幸好盘古大神没有直接将这些怨灵投入弱水,这样我就没法自在的玩我的游戏了。
待我上了岸,阴阳之主正拿着一小巧的青色瓷瓶,在此岸浇花。
那一丛又一丛的红色,我知道,是叫彼岸花,犯过大错的生灵,永远被留在此岸,无法渡河往生。
但至少比受罚在河底泅水的亡灵好点。
灵界环境要比我那里好得多,还有漫天繁星和四处飞舞的萤火。
我还看上了那头在夜空中游来游去的鲸,不知她能否赏给我。
阴阳之主比我在水镜看见的还要娇小一些。
一头银发,在这暗夜中甚是扎眼,红色长衣上开着黑色的彼岸花。
可惜一张白色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不知是何长相。
只那一双异色双瞳,有些冰冷,使我莫名心生惧意。
她看见我一点都不惊讶,任我像个傻子一样四处看风景,只自顾慢慢浇完花,才问我找她做什么。
我告诉她,我想要人间一世生老病死,用什么换都可以。
她伸手递我一颗莲子,又开始浇花。
我提醒她这花刚浇过了,再浇会死的。
我在水镜里见过,人间的花浇水太多会死。
她看我一眼,手下未停,“你觉得彼岸花需要浇吗?”
“那你是在做什么?”我好奇问道。
她不再回答我,收了瓷瓶,转身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我原本还想从这找到出口,逃出去。
可惜,这里就像迷宫一样,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可我就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看了看手心小小的莲心。
没关系,有人陪伴,似乎比人世繁华更有吸引力。
我将这颗脆弱的莲子放在心口,淌过巴塞纳河,回到弱水。
再小心翼翼的将它种在水里,一块用我的妖灵净化过的地方。
可我等了很久也不见它发芽。
我试用了很多办法。
比如给她唱歌,变戏法,讲故事。
人间的花草,只要种子落了地总归就会生长起来。
可我折腾这么久也不见动静。
还是说,我需要阴阳之主手里那个瓷瓶?
我又一次冒着被怨灵噬咬之痛,淌过巴塞纳河,可这次我没找到她。
一只萤火从西头晃悠悠飞到东头,又从东头晃悠悠飞回西头,我终是没忍住,回了弱水。
万一小东西趁我没在,突然发芽了怎么办?
等我回去才发现,它消失了,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水中。
消失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疯了一样,掀起整个弱水,就是找不到。
这时我才想起水镜,通过水镜,我看到它不知怎的去了人界。
可我出不去。
我沮丧的变成一头鲸,闭眼浮在水面,装作已经死了的样子。
不知道魅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她是如何来这禁忌之地的。
她说莲子轻信人类,失了半颗莲心,快要死了。但有办法让我去人界寻它,还可以帮我找回莲心。
条件是我的一魂三魄,还有一个叫红豆的姑娘。
很明显这是她的计谋。
魅姬这妖我知道,有着并吞三界的野心,可我不在意,三界如何,管我何事?
一魂三魄我更不在意,又不会死。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只要能寻回它,再苦的果,我都甘之若饴。
她总算没骗我,带我出了灵界,来到人间。
莲子已修成人形,是个可爱的姑娘,名叫莲生。
莲生,莲生,真是贴切,不知是谁给她取得名字。
我幻化成魅姬描述的那个救过莲子的男童,打算等魅姬拿回莲子就与她相认。
傻姑娘如今将那个夺了她一半莲心的男子当成男童,整日跟前跟后的服侍,受尽冷眼。
虽然我知道那男子是魅姬所化,可我没有办法告诉记忆混乱的莲生。
她的半颗莲心在魅姬手里,只要魅姬想,她随时会死。
所以我尽力配合魅姬做了一场戏,捉了红豆。
我还是太年轻,没想到魅姬会给莲心淬毒。
我违背诺言,折腾了那么久,结果只换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眼睁睁的看着解药化成灰,怎么拼也无法拼回原状。
我的生活又要重归黑暗,整日自命不凡的吞噬净化生灵八苦,以为不过如此。
轮到我身上,才知原来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魅姬一死,魂魄重回我身。
可莲生不能活,又有什么用?
世间那么多莲子,那么多莲妖,终究却只这一个是属于我的。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以一颗莲子的形态驯服了我,又离开了我。
什么三界,什么净化,什么深明大义,什么誓言,通通没有她重要。
如今,我空有一身妖法,可毁天灭地,偏偏救不活她。
我无能为力到,只能伏在她冰凉的尸体上哭。
最后,红豆姑娘说她能就活我的莲生。
嗯,那就好,我愿用一切来换她活。
红豆什么都没要,只开启了通往巴塞纳河之底的门。
我就明白,那是我最后的归处。
在跳进漩涡的最后一刻,我在想,这或许就是他预留给我的八苦。
好像也没那么苦。
我又化为鲸的样子闭着眼睛,伏在水面装死。
几个月不在,巴塞纳河的怨气聚集的颇重,空气中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重物突然砸在头上。
何时怨气都能化成实物了?
“河泽!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