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就是白色大雾,浓郁的快要呼吸不了,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红豆揉了揉眼睛,试着喊了一声,“小苏西。”
没有回应。
也不知这回又是哪只妖兴风作浪。
红豆长长叹了口气,眨巴着眼睛发了一会呆,一颗心脏经过前面遇见的各种妖怪千锤百炼,已经颇有大神风范,不那么一惊一乍了,不过这又是到哪了?中了哪个妖怪的计?如果没猜错,以小苏西的智商应该已经被抓了。
仔细捋一捋,好像自从妖猫岛下来,这天底下的妖怪都被自己碰到了。
难道是因为神的血脉易招惹妖魔鬼怪?
神的血脉?白泽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调毫无波澜,有没有可能是假的,神界覆灭那么久了,他从哪看出自己身负神之血脉了?
而且有那么废的神吗?
要是真的身负神之血脉,为什么当时赤溪什么都没说?
水晶宫想了那么久也没想通。
别的神受人敬仰,香火不断,法力无边,福泽人间。
自己除了放血救人,再没其他能力了,大约自己哪一世是三界浩劫,伤了不少性命,又误入神胎,所以如今得了这么个技能。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从目前情况来看,自己就算是有那么一丝丝神之血脉,那也应该是霉神,从妖猫岛到现在,可以准确总结为八个字: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等苏西这事结束了,要么去找找自己倒霉娘亲跟水逆爹爹的线索,看能不能破除这命格。
又叹了口气,小苏西还等着自己去营救,红豆认命般爬了起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摸索过去,反正什么都看不清,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二、三……
一边走一边默默数着步数,数到三百六十三下的时候总算是听到一点人声,雾气也渐渐变得寡淡起来。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这声音听着莫名耳熟,但是又听得不甚清楚,红豆不由往前走了几步。
这回听清了,只有三个字。
“杀了我……”
这声音,红豆心里猛然一惊,还来不及思考,就见眼前重重迷雾彻底散开。
有一白衣男子手提长剑背对着她,长身玉立,若忽略那一身的血腥之气,也算是英姿飒爽。
若是平常,红豆必然先欣赏一番这美男绰约风姿,但这次心里像是攀附了一堆乱麻,杂乱无章的绞住心脏,双腿发软,第一次生出一种名叫恐惧的心思,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拒绝自己上前,左手腕上红绳发热,每往前一步就烫一分,滚烫的如同沸油顺着手上经脉,泼进心脏最深处,可双脚又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前一点点挪去。
对方似乎对她的靠近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走的近了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个女人,一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只是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从左手蔓延到心脏的灼痛感,令她不得不扶着胳膊蹲下身子,额上身上细细密密,全是汗,最后像是淋了雨般,透了全身。
女子面目却是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能看见对方左半边脸上的纹路,似乎是某种符文,一直向下游走,路过白皙的脖颈,最终隐到凌乱的衣服里去。
符文隐隐闪着红金色光芒,刺的她眼睛生疼,竟流下两行清泪。
红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吐出一个音节,就见刚开始一直垂在女子面前的长剑刺入她的心脏,血喷涌而出,燃起红色烟雾。
红豆心脏骤然缩紧。
她看到一抹惨淡又怪异的微笑自女子嘴角绽开,眨眼间女子也如烟雾般散去。
男子抽回长剑,仔细端详了一会才回过头来。
看见对方面孔的那一霎那,红豆口干舌燥,不由吞了吞口水,从左手到心脏处已经疼的有些发麻。
小万的面具,他的黑色饿鬼面具此时好端端的带在男子脸上。
这是小万?
红豆脑子里面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白泽……
守护几世……
若想成就十尾,必须吞噬真正的神之血脉……
觉醒……
入魔……
没用就要死……
重新转世……
红豆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紧闭双眼,牙关紧闭,手捂住心脏处,痛苦的摇了摇头。
左手绑着红绳之处越来越烫,仿佛已经架在火焰上烤了。
终是忍不住,喊出声来,“啊!”
……
再睁眼却是安静如斯的蓝天白云,耳边风吹鸟鸣,左手腕依旧疼痛难忍,转头看去,小苏西正张着血盆大口,咬在她左手腕,口水流的到处都是,怕是梦见什么好吃的。
红豆甩开小苏西,捏了捏眉心,思想才逐渐清明起来。
得了无尽水,告别文鳐一族,两人踏上寻找龙魂草之路。
龙魂草属阳,只存在于极东阳出之国。
绿洲离阳出国甚远,两人一个没有妖力,一个妖力太弱,没有小万这尊大神,可以缩地成寸,一路基本都是徒步前行,风餐露宿。
昨夜走的实在是累,周围又没有山洞石窟之类的蔽身之处,只得在这巨大石头上以天为被躺一躺。
幸好如今盛夏又无雨,这石头也够大,再躺两个红豆都绰绰有余,不然又得在树上将就。
石头因着昨日白天被晒了一天缘故,热热的还挺舒服,小苏西在石头上滚了滚,摆了个大字,吹着鼻涕泡继续睡。
这厮真能睡,红豆收回鄙视的眼光,撇了撇嘴,揉揉肚子,好歹是神之血脉,怎的如此耐不住饿?眯眼砸吧砸吧嘴,苏西人不靠谱,做起饭来还是不错的,除了偶尔不小心把毒药放进去。
这次救活他,下半生的饭就交给他了。
“叮铃,叮铃…”,清脆的驼铃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红豆从巨石上探出头去,原来是个赶着牛车拉干草的老翁,驼铃坠在膘肥体健的黄牛一侧犄角上,随着慢悠悠的步伐,叮当作响。
老翁似有所感,一手牵着缰绳叫停牛车,一手搭在额上做凉棚状,抬头往界石上张望。
红豆挠挠头,挥了挥手,“大爷,早上好!”
老翁白胡子翘了翘,“哪里来的女娃娃,怎么跑到我们村界石上去了?快下来,危险的很。”
红豆抻着身子又往外探了探,巨石上写了三个模糊不清的字,许是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看不清楚。
红豆不由再往外伸了伸,没成想脚下一滑掉了下来。
“小心!”
老翁连忙把牛车往界石边赶了赶。
只听“噗通”一声,红豆掉在干草上。
这下看清了,那模糊不清的三个字,是云梦泽。
没想到离城镇这么远的荒郊野外,还有如此文雅的一处,昨晚应该再往前走一走,兴许就能在老乡家里吃上热汤了。
小苏西这时也惊醒了,迅速飞身下来停在红豆头上,警惕的看向老翁,“何方妖孽,速速报上名来!本大爷手里不收无名鬼。”
为免麻烦,小苏西使了隐身术,普通人看不见他,自然也听不见他的大呼小叫。
红豆默默向他传音,“闭嘴!”
小苏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打了个哈欠,“天亮了啊!”
又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五官乱飞,拽住红豆头发,“人类,是人类,可算是遇见会使用工具的人类了,今晚我要吃青蛙全宴。赶紧求收留!”
红豆此刻只想打晕他。
见红豆揉着后脑勺,盯着界石不说话,老翁有些担心的问道,“可是哪里摔疼了?”
红豆回过神来,“不打紧,谢谢爷爷了。”
老翁摆摆手,“你没事就好。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大爷。看你孤身一人可是跟家人走散了?前面就是我们村子,要么你先来我家凑合吃一顿热饭,我再送你去找家人?”
小苏西蹲在红豆肩头,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说个不字,就用眼泪淹死她。
红豆心下已然有了思量,咧嘴笑了笑,“谢谢王大爷,西边战火,爹娘没逃出来,只让我去极东阳出国,投奔远嫁的姐姐。”
王大爷一阵唏嘘,“也不知怎的,近年战火连天,幸好我们云梦泽地处偏僻,既然如此,就在我家歇息好了再上路吧!”
红豆抱拳一脸真诚,“红豆恭敬不如从命,他日结草衔环,必然相报。”
话音未落,小苏西已经兴冲冲的飞身坐到黄牛犄角上去了,四处嗅嗅,给红豆比了个嘴型,“没妖气。”
这会才想起来查看对方身份,红豆已经懒得理他。
王大爷抚着白花花的胡子哈哈大笑,“红豆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客气,老头子我就是结一善缘。”
小苏西见红豆不理他,自顾躺在牛角上翘着二郎腿,闭眼又睡去了。
牛车驼铃叮当响起,王大爷跟她拉起家常。
红豆这才知道,老爷子家里仅有一妻一子,老妻尚在,儿子身体不太好,就只在家里帮忙做点活。
红豆躺在草垛上,听着王大爷唠叨,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太阳亮的有些刺眼,细嫩的腕上牙印清晰可见,红绳也好端端拴在上面。
那个梦如此真实,仿佛亲身经历。
也不知小苏西作为分身继承了苏西多少记忆,或许可以问问他自己前几世的事情,红豆突然就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活下去。
没有人天生就是鱼肉,任刀俎横行。
如果这就是上天的旨意,那自己就算是拼的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逆天改命,想吃掉自己增长修为?那就要看那些心怀不轨的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正胡思乱想,耳边突然传来老翁温和的声音,“红豆姑娘不如在我家歇息一晚,明日我带姑娘去旬阳城找龙虎镖局,据说他们也常护送人远行。”
说完也不等红豆回答,手中长鞭空甩了一下,纠正老黄牛的方向,继续谆谆教诲,“现在可不是什么好世道,战火纷飞,妖魔鬼怪横行,哎......世道艰难,若有镖局武夫护身,你也能安全一点。”
一席话说的红豆有些泪目,要是自己真的有家人就好了,还会被白泽这样欺负吗?
撇撇嘴,随口回道,“谢谢王大爷,可是我没钱。”
王大爷还没来得及回应。
耳边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哇~哇~哇~哇~”
王大爷勒住缰绳,“吁~”
黄牛乖巧的停了脚步。
红豆与王大爷找了半晌,才在路边一座刚到红豆膝盖的小神龛里找到哭声来源。
许是多年没人来此上香供奉,神龛已经有些破败,被外面数尺长的茅草遮的严严实实,里面的神像面容模糊,不知是哪位神仙。
婴孩赤着身子,被随意丢弃在神像脚边,四肢乱蹬,哭的撕心裂肺,淹没在草丛中,若不是红豆他们恰好路过,大约是活不过今晚了。
红豆上前小心翼翼抱起婴孩,只见那婴孩约莫六七个月的样子,隐隐能看出些清秀眉目,额上有一块像是水纹的胎记,许是知道自己有救了,哼唧两声,使劲睁开圆溜溜眼睛瞧了两眼红豆,瞳孔竟是水蓝色的,清澈见底,只见他嘟了嘟红润的嘴巴,竟是不哭了。
王大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看来这孩子与你是有缘分的。”
红豆欲哭无泪,“可是我不会养孩子啊!”
那婴孩哼唧了一会就开始往红豆胸前拱,红豆以为它冷了,将它往自己外衫里裹了裹。
王大爷见此笑了笑,“只怕它是饿了。”
红豆瞬间石化。
饿。
了。
耳边小苏西的声音炸雷般惊起,“红豆,我睡个觉的功夫,你怎么连娃都生了?”